82 第八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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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就有一个从太仓老家那边花钱请来的堂哥上前,要把祯娘背到花轿。祯娘伏在人背上,忽然唱道:“妈妈呀,昨夜与你共床眠,今天与你隔山屏。娘边的心头肉,你怎舍得心头肉离娘远去呀!”

顾周氏在旁听了,立刻回唱:“女儿呀,不是娘亲心太狠,女大当嫁上天定。从今以后要自立,孝敬公婆敬重夫。今年抬去明年生,子子孙孙做宰相呀!”

这是祯娘和顾周氏的一问一答的哭嫁,虽说是夸张了些,可哭嫁歌是固定的,谁家都是这么唱的。然而就是这样排演过多少遍的哭嫁歌,顾周氏真在外头眼睛通红落下泪来。

“唉,只是可惜了!这样好大一注财货,又听说顾家小姐是个难得的美人怎么就便宜了个九边的军汉?难道我们金陵爷们都瞎了眼,错过了这颗明珠?”

“也别这样说,当初定亲的时候珍珠顾家还不是珍珠顾家呢,自然不像如今这样出挑。又说什么九边军汉,人家可正是正五品千户官,还因着立功赐了正四品明威将军。这是什么意思,是当大用的意思,很快就要高升了。”

旁边却还有人酸溜溜地道:“文贵武贱早就成了定例,就是正五品正四品又是如何?正一品的武官见了正一品的文官还不是门下一走狗!到底是西班出身,虽有兴头,却没得十分尊重。”

这话就是有些妄断了,不说九边武官与其他武官分别大着。就说普通的武职,自从武宗皇帝之后也不是那样没地位了。虽说千百年以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只定见不是能够轻易解除的,但也不至于一个是天,一个是地。

不说别个闲人如何议论,祯娘的花轿在十里红妆之中,周围又有十几个丫鬟跟随有周世泽在最前头坐着高头大马,然后就这样一路上人马浩浩荡荡,带着这豪华的发嫁队伍到了停靠着好些官船的大码头。

金陵就在秦淮河边,依水而生,码头自然不少。其中最大的一处港口,总有十几个码头,还单单留出了一个小些的专门给官船走的。

船只也有各种各样的,海上的不论,只说专走运河的大抵可分做三种。头一种是专门运送漕粮的运粮船,这都是大船,出入江南和京杭大运河,把南边的税米给运到帝国的都城去。这样的船自然要大,同时也少不了,按着个省编成了‘帮’,总共有数千条。

这些运粮船不停歇地南来北往,输送漕粮。然而却也不只是运送漕粮,要知道漕上漕丁们的收入是受到层层盘剥的,偏偏要养活家小,自然就要找些偏门财了。往漕船上捎带零星货物和客人,本就是惯例了。特别是自京城空船归来,哪里有走空的道理。

第二种就是各种小船,从单舱船到各种小船都在此列。有名的绍兴乌篷船、武昌□□燕、扬州草上飞等等有一样算一样,都是的,也没法子细说。

第三种,也就是最后一种就是官船了。只是官船并不是顾名思义是当官人家的船,这是专门指专门坐人的大木船。相比运粮船它是专门载人的,自然舒适的多,相比小船它大很多,更加适宜远行。

这样的官船也分作两种,一种是官宦大户人家自己自备的,专门供自家使用。另一种则是车马行和船户所有,他们打造这样的大官船专门就是租用给一些大户人家使用的。

但凡称之为官船的,收尾三丈是至少,分作了前舱、中舱、后舱。里头有床、桌椅等各种家伙,路上也可以自起伙食,收拾的也往往十分干净讲究。一路行船,同在家一样方便。

今日在这港口专门的官船小码头上,总共泊了七八只装饰喜庆的官船,其中两只是周家的,其余的就是顾家的。周家前来接亲自然有自己的船,顾家则是为了送新娘子及押送嫁妆。给祯娘及陪嫁下人居住的船是自家打造的,至于押送嫁妆的船则是问车马行租的。

这时候所有穿都是装饰着彩球绸花,上头也是绘着红漆,好不吉利!

等到一行人到了,嫁妆则是抬到专门的船上,旁边有的是人监督检视,只一样样记录好,最后封舱。一行下人则是跟着花轿上船祯娘可不能中途落地!花轿只能把轿子抬上船,直到祯娘的舱房,这才下轿。

轿帘子被打了起来,祯娘只觉得眼前似乎明亮了许多,便知道是要下轿。旁边丫鬟来搀扶,这才稳稳当当地坐到了舱房的床上。

这时候不相干的人自然退了出去,余下的有祯娘的贴身丫头,还有几个周家人。外头是热热闹闹的,既有炮仗噼里啪啦,还有各种人来人往。安顿嫁妆和行礼,各人各司其职、各寻其位,在这样反衬下,这舱房好似独立成了一个安静的小小世界,直到祯娘自己摘了盖头才又有了响动。

若是寻常婚礼,自然只有新郎来挑盖头的道理。只是在祯娘到太原与周世泽拜堂成亲之前两人都没个相见的,更不要说什么挑盖头了。既然是这样,难道让祯娘一路顶着盖头么,自然是要自己撤了的。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凡是祯娘身边伺候的丫鬟都动了起来。只看祯娘哭花了的妆便是要热水的要热水,开箱笼的开箱笼。将离开了早准备的随身箱笼,拿了香皂、大手巾、小手巾、香脂、香露等,和红豆两个就到祯娘身旁扶着她坐直了身子,低声道:“这就给小姐梳洗”

至于子夜则是叫小丫头去取热水,她也跟着去船上厨房要些祯娘爱吃的东西,要知道祯娘从早到现在只吃了两个鸡蛋,应该是早饿了的。还有微雨,她则是和鸢尾、辛夷两个去开衣裳箱笼,这些日子可都要在船上过了,总不能一直礼服上身罢。就算没得不方便,也要想到太原拜堂的时候还要穿呢。

之前梳头娘给祯娘化妆,头油、黏汁、妆粉、胭脂都是一层一层地上上去的,这时候从头皮到脸面,祯娘只觉得都不再是自己的了总算等来了这时候的解脱!

然后将离红豆两个便拿着大手巾围着祯娘的脖子,利落地给她拆了簪钗,放到旁边小丫头捧着的茶盘里。最后是一点儿衣服也没打湿就洗过了头发,又有三四个小丫头围着祯娘拿棉布一缕一缕地给她揩干头发。

两个站着的周家媳妇子可是呆住了,她们平常见外头女眷也不多,哪里见过祯娘这样的排场。真个是一脚迈八脚出的,小小一件事也是有众人一起小心翼翼无微不至打理。全程下来没有一点迟疑慌乱,熟练又恰到好处。

再等她们回过神来,就只见将离这个大丫头拿了个大手巾一包,然后伺候祯娘洗脸,洗去脸上一层又一层脂粉胭脂,祯娘微微觉得重新喘过气来。然后闭着眼睛让红豆亲手给她上了一点薄薄的香脂,微微点了红嘴唇,比家常装扮还简单呢。

这时候再打开头发已经干了七八成,微雨也把衣裳寻出来了这也是早就准备好的,一身大红织金过肩蟒缎夹袄,一条红妆花绒女裙。给祯娘换过,这时候看去,正像个刚刚嫁人的新妇了。

微雨重新收过祯娘的礼服,小心单独存放在一处箱笼里。将离则是拿了梳子篦子给祯娘小心地通头发,等到头发梳顺了,竟然是一根头发也没掉的。这时候头发差不多干透,只剩下梳头,那便是红豆是手艺了。

祯娘依旧闭着眼睛,并不看一眼,道:“便给梳个家常些的,在这里走动,不用坠的慌!”

说着这话,梳头的红豆自然明白。手上轻巧灵活,一会儿功夫就绾出来一个温婉漂亮的弯月髻。又打开妆奁从首饰盒中挑选了几样,金厢蝴蝶戏花珍宝珠花两朵、金厢猫睛押发一对、金厢红宝石倒垂莲簪二根。给祯娘装饰完毕,最后才往发间插上一支金凤点翠嵌大珍宝步摇,祯娘轻轻动作,也就随着微微颤动。

旁边周家的媳妇子只是看完全套,却是插手不上,也没得说话的机会。这时候只在墙角站着,倒是有些缩手缩脚了其实她们平常也不这样,到底是千户府上的仆妇,有些气度还是有的,只是这时候再祯娘跟前竟是一点也是不出来了。

还是等到一切完毕了,这才找着空儿,前来磕头认识。祯娘只冲她们招手道:“过来一些,咱们认识一番,以后要去家里了,处的日子还长着。只说这些日子,只怕就要麻烦你们了。”

这两个如何不知这是少奶奶与她们客气,不然按着祯娘身边这些人能干的样子,怎么也麻烦不着她们的。于是赶紧又是行礼磕头,连声说着‘不敢’。

祯娘见她们这样,只对着将离点点头,将离立刻会意会意。从床后的小皮箱里拿出两个秋香色荷包递给她们道:“这也是第一回见少奶奶,这是少奶奶与你们沾沾喜气的,以后还要你们互相周全呢!”

体面人家嫁女儿,总归会给百八十个荷包,里头都装一些铜钱或者银锞子。顾家当时给祯娘准备了两三百个,里头都放着金银锞子。就是准备她拿去,这一路上以及到了太原,上下寻人情,见人就撒钱。

两个媳妇子接了荷包,只看这荷包精细功夫,再轻轻一捏,自然明白其中价值。自袖中袖了,然后赶紧磕头,道:“谢少奶奶赏赐,以后定是好生办差!”

看她们这样行动,祯娘身边的大丫头都是点头的。一个是为了她们的本分,另一个则是为了她们也看重银钱。话说如今顾家钱多,最不怕就是将来宅子里的人看重银钱,至少这就是一样捏得住的。

说话时候子夜就领着两个手上提着食盒的婆子,正是来给祯娘送些吃食了。揭开食盒,一样样摆上桌儿,子夜在祯娘耳边道:“去时候遇着姑爷了,有一份正是姑爷让送来的,说是让姑爷家带来的厨子做的山西菜,让小姐尝尝,若用的好往下说一声,厨房里就知道了。”

于是祯娘面前摆着了两份事物,手上箸儿顿了顿,到底先下筷子那些山西小食也不晓得是不是巧合,这些山西小食竟然都是她的口味,以至于祯娘只是动了这一份。用过后指着另一份道:“让下头人分了罢,还有你们。轮着去吃些东西,从早上忙碌到现下的,也该用饭了。”

这些人身边人依言行事,祯娘则是有人陪着坐到了窗下窗户关的严严实实的,不让外头人见着里头新娘子的情景。祯娘也没有打开窗子的意思,那是不合礼仪的,真的要做,身边这些人都要拦着。况且祯娘自己意思也不大,她只不过是到了这时候,才恍惚间后知后觉,原来自己要离开家乡了。

其实金陵也不是自己家乡,自己家乡是太仓才是。但是从太仓到金陵路途何其短,有时回太仓查账就回去一趟,况且两边风物相似,也不会有多少离乡的愁绪。然而这一回不同了,往太原而去,从此以后便是天南地北两处,更重要的是还有与母亲分离。

祯娘有些怔然,她晓得这时候母亲定然是在家的又不能一路跟着来!还要招呼原本来观礼的亲朋。然而这时候她心里该多难过,硬撑着做这些。忽然一滴泪珠滴落,脸上是有感觉的,祯娘这才知道自己又掉眼泪了。

只怕她这一日把过去十几年的眼泪落光了罢,祯娘忍不住想到。这时候她才知道,不只是母亲依赖着自己,而一直以为冷心冷情性子老成自立的自己也是依赖着母亲的。

一番思绪当中,外头声音忽然大了了起来。忽然有个媳妇子进来,在祯娘身边道:“少爷让对少奶奶道‘这就要启程了’,让少奶奶知道。”

这就是,要离开故土了么。

“?悖≌娌焕6嵌姥耍?庹?前迅鋈?奔也?甲隽伺慵薏拍苡械某∶妫∥姨?等思一故墙舸兆爬吹模?蝗徽娓霭醋牌匠凹拮保?桨偬6泊虿蛔。?br>

“这有什么,应该的!毕竟人家是珍珠顾家,整个家产难道这些都没有?不过为了不显得暴发户般炫耀罢了,如今虽然没什么嫁妆抬数僭越的说法,大家还不是默默遵从?”

然后就在顾周氏不舍中放下轿帘她晓得以后就难见女儿了,真的再相伴,那也该是多少年后的事儿?一时也是身上一软,亏得旁边有丫鬟婆子扶住,她还能继续唱着哭嫁词,这其中似乎她的魂儿也随着唱词走了。

鸣锣敲鼓,百子炮仗噼里啪啦。周世泽脸上全是笑意,就连眉毛也是高高扬起。手上抓着马鞭,利索上了马便往码头那边走。后头就是队伍跟随,特别是祯娘的嫁妆队伍,总共是一百二十八抬,全是红杠箱红绸花红双喜,连绵着往码头去。虽然做不到真的‘十里红妆’,但哪怕在金陵也是了不得的排场了。

还有专人一路上撒着瓜子花生红枣糖块之类,夹杂着铜钱,周围哪个小孩子不去抢?周遭的人也啧啧称奇。

今日又是正行船,左右无事,就算看看外头运河景象也是无聊头一日看还是新鲜,往后一日日过去难道还能看出花来?也就是到了大码头的时候,因为热闹还有点趣味罢了。

因此祯娘又让珍珠过来与她讲些太原的掌故,想到珍珠原来出身什么人家,这样的事儿简直是手到擒来。只听她随意起了一个头儿,然后就带出一裤子的话来。先不过说些太原的街巷,然后就随出了古迹、特产等。她说的有意思,舱房里伺候的大小丫鬟都听住了。

这是祯娘最近的日子,自那一日成亲后就是这样了她是远嫁,出门和拜堂自然不能是同一日的。周世泽满身红衣地进了顾家,又是过五关斩六将一般经人难为这才见到了盖着红盖头,被丫鬟搀扶着出来的祯娘

罩着盖头的祯娘也是泪珠扑漱漱顺着腮边滚落下来,若是这时候没得盖头就该知道妆全花了。祯娘这时候想不到不许哭花妆的告诫,反而自暴自弃地想,反正也不是今日揭盖头,管这个做什么呢!

祯娘在堂哥背着、女傧相跟着中上了花轿,这时候她身上一点力气也无,倒不是用在了唱哭嫁歌里,而是全随着滚滚的泪珠去了,身上似乎一下没了脊梁,非得手扶住轿子隔板,不然竟是连坐也坐不住。

但是晓得内情的都知道这就是爱之深了,女儿正要远嫁,做母亲的最后方寸大乱,几句话说的不清楚算什么。但这也是她最真的意思,在她眼里女儿永远都太小了,她只期待周世泽能永永远远让着祯娘就好。

周世泽从小就没得母亲,就算有父亲,到底是个男子,对待唯一的儿子不能说不上心,但是更多是在严厉处。这时候见顾周氏的一腔母爱,心里触动,深深作了一个揖,他这便是他答应了。而周世泽的性子,应声不悔。

这也是个傻的,当时还四处看,只想照着装称的托盘,以为这时候就要挑盖头。后头遍寻不着,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远远不到洞房揭盖头的时候。不过心里还是欣喜,当时就想抱过祯娘进花轿,幸亏后头男傧相抱住了他,这才没出丑。

只是到底让旁边的人看出端倪,一时大家都笑起来。只有祯娘头上盖着自己亲手绣成的龙凤呈祥销金点翠盖头,看不见这些,什么也不知。只是由着丫鬟扶到了该站定的位置,往脚边看的时候看到了一双男靴。

如今祯娘正要嫁去山西,两人越发摩拳擦掌想要显出自家本事,也好趁着正得用, 在祯娘面前站住脚跟。不过两人性子不同, 法子也不同。出身太原的珍珠性子活泼,最是伶牙俐齿,祯娘问太原种种她没有不知的。至于大同来的白玉就性子腼腆一些了,就连一口官话说的也差些,只是她手上绣艺好,一个劲儿给祯娘做活儿。

祯娘对珍珠白玉两个都是合眼缘的,平常常常叫珍珠近前说太原种种, 至于白玉也让红豆平常多多教她红豆的绣活儿在祯娘身边的丫头里是首屈一指的,而且还有绣娘专门教过,自然比白玉懂得的多多了。

就是祯娘这时候也有些胡思乱想起来,一会儿想着母亲,一会儿又想着周世泽两人其实已经两年不见了,他与当初有多大变化?他当初是什么样子来着?心里一时混混沌沌,外头什么也没了知觉。

也幸亏这时候祯娘也用不着自己想事,做什么说什么都是提前排演过的,旁边还有丫鬟提示。这时候就只听坐在正位的顾周氏与两人说些以后好生过日子之类的老话,然而虽是回回成亲长辈都会说的,却是顾周氏全部的期盼,旁人听着也觉得目酸。最后看着眼前这个英姿勃发的小辈,带着请求郑重道:“我把这女儿就交给你了,以后你多多担待,体谅她年纪小,让着她些罢。”

一般人听了只怕以为顾周氏是没的话说了,竟是词不达意起来了。就算请女婿多多担待自家女儿也不该是说什么年纪小的,周世泽比祯娘大哥五岁不假,但祯娘今岁也十七了,算什么年纪小呢。

“奴本就在太原长大的, 家里原是做掮客向导生意,再没有比奴更知道太原大家小巷的!咱们说起有趣儿的也有不少似一人巷、二市场、三圣庵、四岔楼、五福庵、六平巷、七府坟、八吊沟、韶九巷、十里铺街、百货巷子、千家坟、万柏林, 连成一串也是好记的。”

祯娘此时在舱房里,半歪在一张榻儿上头, 听原来自太原来的丫头说起太原风物。这正是之前顾周氏托付薛嫂买来的山西女孩子中的一个,她是太原出身,和另一个大同出身的女孩子均是十一二岁。原来送去给家里□□嬷嬷教养了一些时日,临到祯娘出门了才送来服侍。

晓得两人一个名为‘珍’,一个名为‘玉’,祯娘便唤两人一个为珍珠,一个做白玉。这两人有了新名字便给祯娘磕头, 算是她身边人了。不过因为年纪资历, 虽说已经得用,却还是占着三等的份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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