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为上

就像在方诸城那样。

现在看来，女子半分意愿都没有。她变得如此冷漠，是因为兰泽，还是为着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隔着不算厚实的院墙，季原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入耳里。

作为自小生长在民间的太子，比起别的皇子，司连熠要更加努力地在“孝”字上做文章，才能于诡谲复杂的皇族中立稳脚跟。

季原轻轻巧巧的一番话，正好戳中他痛点。

至于提出“告辞”，在季原看来，无论关系再亲近，自己住在未出阁的姑娘家里，让人家女孩儿凭空受人指点，确实不妥。

正要越过站在门口的两人，只见人影一闪，却是眠玥突然挡在男子身前：“不能走！”

她沉声坚定地道：“甭管别人有什么看法，总归我在碧落苑一日，秋菊院就永永远远只对他一人开放！”

说着，又扭头朝季原道：“你若坚持要走，不管去哪，我都跟着你。”

如此誓言般的话语，听得在场的男人都同时愣怔住。

还是季原率先反应过来，他话不多说，直接耸了耸肩，便掉头回木亭，还在原来的位置坐下，更随手为自己沏了杯新茶。

既然小丫头如此坚决，再推拒下去，反显得忸怩了。

司连熠面沉如水地看着他们一个优雅闲适、一个毫不相让，眼里更是久久地闪动着阴晴不定的光芒。

半晌过后，他终是忿然转身，就此离去。

送走不速之客，晚膳也终于上桌。两人对座浅酌，有了刚才那段插曲，眠玥突然失了先前问东问西的兴致，变得沉默不言。季原倒是若无其事地拿新近的笑话趣闻逗她。

当夜，男子果真就在秋菊院宿下，只是翌日一早，当眠玥亲自端了早膳进门，却发现，他已留书作别，不知踪迹。

初升的朝阳照得半边脸儿发烫，眠玥站在尚余下淡淡青竹气息的房间里，有些怅然地想，他说，自己还会在洛都多待些时日，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那么多年的时光里，她思念这个男人而不得，如今只是短暂的别离，就如此地无法忍受么？

苦笑着摇摇头，眠玥觉得，她于感情中从来都是被推着走，唯一一次想要主动进击，却完全拿不准方向。

或许，自己该上“溶月阁”，找顾绛怜出出主意。

想到这里，眠玥即刻便换上男装出门。

运气好的是，顾老板生意兴隆，人却悠闲地坐在某处磕瓜子，见到前来串门的眠玥，也是不胜欣喜。

刚开始，两人为着兰泽的遭遇而不胜唏嘘，顾绛怜更是斜着眼睛睇她道：“我若是你，肯定就会跟太子和殷家都绝了交情，然后陪着这位有情郎浪迹天涯。”

说到这里，她又补充道：“就算没有靖远侯府，他也是咱们洛都有名的神医，绝对养得活你！”

眠玥苦笑一声，开始认真地注视着她的朋友：“我原本的打算也是如此，可是……有个大家都以为死去的人再度出现，他是我自小就恋慕的对象，这一次，我也不想错过。”

接着，她不顾女子惊诧的眼神，又轻声道：“经历很多事，我才明白，人的一生，不过短短数十载而已，便想要自私一回。”

顾绛怜认识眠玥多年，知道这个朋友向来冷淡自矜，这还是头一回听她说出“恋慕”两个字，简直可以用惊掉下巴来形容，连忙催促眠玥将对方身份和他们相识的过程统统交待出来。

就着一壶岩茶，眠玥娓娓道出从小到大，自己的身世经历以及遇到季原并倾心于他的心声。

话本故事般的因果过程，听得顾绛怜既惊且奇，心情也随之不断地跌宕起伏。

“想不到，世家小姐里，也不都是养尊处优，也有你这般命途异于常人的。”到最后，顾绛怜摇头总结道。

怪不得，她当年一眼就瞧出了眠玥的不同。

“不过也是，你武功那样高，更是半点都不像别的千金小姐。却原来是在咱们大乘的‘战神’身边长大。”顾绛怜感叹完，又突尔变得兴奋起来。

“听起来，这位大人是要比其他都好得多，难怪你痴心不悔，可是这么多年，你对他的心思，就一点没被发现么？”顾绛怜觉得此事最为奇特。都说女追男隔层纱，这人得是怎样的榆木脑袋啊？

“我那时还小，他哪里会起心思，中间这些年，他又一直昏迷，更加不可能有所察觉。”眠玥红着脸小声解释。

“这个嘛，容我琢磨琢磨。”见眠玥也是无可奈何，顾绛怜捧着头做思考状。

不多久，却突然“啊”地一声大叫道：“等等，我怎么越想越觉得，你的心上人，就是上回来我这里听琴，还请到你亲自出马的那位客人！”

眠玥眨眨眼，颇为“无辜”地道：“正是那位。”关于听琴，她也是昨夜才听季原提起。

这件事上，她虽对再度抢了绛怜“欣赏”的对象而感到抱歉，可是他们早有前缘，彼此之间的牵绊又何足以为外人道。

这一点，相信顾绛怜能够理解。

“不对呀，要是那位大人还存活于世，他今年该有35岁了吧？”顾绛怜扳着指头算，满脸尽是迷惑之色。“他两回来我‘溶月阁’，瞧上去，最多也就二十七八的模样！”

“他向来长得年轻。”眠玥想起有人称呼季原“小白脸”的过往。

不过，她还是将寒玉冰棺的事解释了一遍，这才打消女子的疑惑。

“你是说，这‘东西’能够驻颜？”听到关键的东西，顾绛怜两眼放光地道。

“冰棺只能对四肢无觉、五感丧失的人才有用，你好好儿的，不会想要用这个驻颜。”眠玥无奈地将她不知跑散到哪里的思绪拉回。“我说了这么久，你倒是出出主意，别老提这些有的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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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当朝太子紧紧盯着，季原丝毫没有任何局促不安，他将杯中的清茶饮尽，这才缓缓站起身道：“故人相见，自是叨扰得久些，在下这就打算告辞。”

“只不过，”季原顿了顿，似笑非笑地道：“今日宫中盛宴，可都仰仗着太子殿下主持大局。若是你来此处的消息不慎走漏，被有心人参上个不孝之罪，可就得不偿失了。”

听到咳嗽的声音，司连熠脸色乍变，竟是不顾眠玥阻挠，一把推开轻掩上的大门，看清楚犹自顺气的男人，冲天怒气却突而化为冰雪。

在并不算远的距离内，自己半分都察觉不到对方的气息。想起关于这个男人的传说，更记得，这人是怎样单凭一己之力，将他和眠玥合力才能对付的落霄峰弟子打退。

最重要的是，司连熠觉得，在那双温和坦荡的目光下，会没来由地生出相形见绌之意。

更何况，这世上，但凡有了季原此人，她眼中心中，便只有这一个男人，再不作他想。

“我‘待要如何’，三年前，圣旨上面就写得明明白白，要我以‘永安公主’的身份与楚方联姻——你难道要我抗旨不成？”眠玥淡淡道。

事实上，在兰泽出事以前，她也考虑过嫁去楚方，想要到那天高皇帝远的苏锦城，觅一方难得的清静。

当某人愤而说出“又老又傻”四个字时，他终是被一口茶水哽在喉间，忍不住轻咳起来。

即便明知对方说的是从前的孟原，可他活到这把岁数，听到的都是“天纵英才”、“超群绝伦”这类赞颂的话，还从未有人将他同“老”和“傻”联系起来。

她这样沉浸于自我中的态度，总算真真正正地激怒了司连熠，只听他冷下声音道：“是么？你宁愿嫁给楚方那又老又傻之人，也不愿争取同我在一起的机会？”

并非他看不清形势，而是，一直以来，司连熠都在心里隐隐期盼着，若是眠玥肯与他共同努力，便终将扭转这不可能的现实。

而靖远侯府覆灭，她是真心想要脱离家族，与这个自小一同长大的至交好友天涯相随。

那时候，眠玥的想法很简单，倘若自己一生都得不到所爱，那么，至少不能相负于朋友。

他如此执着，说什么都不肯放手，却终是，得不到人心，又拗不过命运……

因为兰泽的关系，他们之间那点刚刚燃起的火花复归寂灭，即便没有季原的出现，眠玥也不会选择于他。

就像她所说，爱情的方式有很多种，义气也是其中之一。

当然，季原出现以后，万法归一，她不得不追溯于自己的本心。可她依然很感激，在自己下定决心的刹那，兰泽肯大方放手。

对于别的人，眠玥虽然抱歉，但是，什么都不能阻止她去到那个人身边，陪他、爱他、一生为他抚琴。

“那你待要如何！还是我现在就去禀明父皇，请他赐婚！”看她始终一副划清界限的冷淡模样，司连熠烦躁地低吼出声。

“端木家已倒，下一步就该是我们殷家。你的父皇，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殷家的女子嫁入东宫的。”眠玥摇摇头，看他的眼神浮出悲悯之色。

她不信司连熠看不清眼前的局势，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熹皇不会乐于见到这门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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