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脚印

这样想着，马兰花脚步有些迟疑，但还是茫然地随着旅客们，经过出站口，来到车站大厅。一时还没想好去处，她便找了把长椅，坐了下来。

“兰花妹妹！兰花妹妹！”

这时，忽然听到灵猴的叫声，马兰花忙问：“灵猴，你也来啦？”

“这些人怎么这么坏！”

“你说错了，这些人不都是坏人，他们中的许多人，出发点都是好的，理想也是崇高的，想通过对人类远古历史的研究,探索人类社会发展的历程,对现代文明作出反思,指导人类社会的未来发展。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们的初心和理想往往被扭曲被利用呀！”

“灵猴，你说得太好啦，可怎么办呢？”

“我建议你回去，找李子豪去，和他一起保护大脚怪，让大脚怪们多活些日子吧！”

“灵猴，我觉得你也太悲观了。这些年那么重视动物保护，听说成都还专门建了基地，把大熊猫当国宝保护起来了，人们对动物的观念变了呀！”

“言尽于此，兰花妹妹，好自为之吧！”

“灵猴！灵猴！”马兰花急着连呼数声，可再也听不到灵猴的回音。

“这是个女神经病吧？”

“如花似玉的年纪，疯了，太可怜了！”

“太有损北京形象了，也不知收容站的人到哪里去了！”

看马兰花一个人久久地坐在长椅上，口里还念念有词，许多旅客站住脚，指指戳戳，纷纷议论。

就这样回去？马兰花不顾旅客的议论，低头想了又想，觉得灵猴的话确实有道理，应该按他说的办。但是，她又觉得既然大老远的来北京了，起码应该去看望一下李大哥的妻子和他们的女儿，不知道李大哥是多么地牵挂她们！

“小妹妹，迷路了吧？要到哪里，哥带你去！”一个穿着套牛仔衣，戴着副墨镜的小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凑到马兰花身边坐下，佯作殷勤地问。

不好，遇到歹人了！

马兰花瞪了那小青年一眼，起身急步跑出车站。

宽阔的大街上，车来车往。北京这么大，李大哥的家在哪里呢？

俗话说，口是大路。

凭着一张嘴，马兰花东打听，西打听。好在北京人古道热肠，没有忽悠她到处转圈。眼看天黑了，街灯亮起，霓虹灯开始闪烁，她终于在一个大妈热情的指引下，敲响了李子豪的家门。

“谁呀?”是张萍的声音。

理了理散乱的头发，马兰花回答道：“是我呀，我是林区来的马兰花，张萍姐。”

门开了，张萍走出来，“你马兰花？”看着眼前的马兰花，她不敢相认，她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大山密林里的姑娘会一个人找到这里来：“你马老汉的孙女？”

“是呀，是呀！”

“哟，真是兰花呀，你怎么一个找到我这里来啦？请进，请进。”边关心地问着，张萍边将马兰花迎进屋。

走进客厅，张萍让马兰花坐在长沙发上，给她倒来一杯水，放在茶几上，然后，挨着她坐下，急着连连问：“兰花，大老远的你怎么一个人来啦？是有什么事吗？李子豪怎么样？他还好吗？”

马兰花端起茶杯，喝了几口水，放下杯子，笑笑说：“没事，没事，张萍姐，李大哥还好，我就是想来看看您。”

“看看我？”一个山里姑娘，这么越山越水地千里跑来，就是为了看看我？太不合常理了吧！张萍听了有些狐疑。

转头看张萍神色，马兰花意识到坏了，自己的话没说好，她可能起了什么疑心，马上想解释清楚，可又不知从何说起，便支支吾吾起来：“张萍姐，我......我......”

这时，张萍的脸色由晴转阴，一下冷了下来：“我我我，我什么？说，你跟李子豪到底什么关系？！”

完了完了！误会大了，扯出什么关系了！

马兰花一下愣住了，脑袋里顿时一片空白。

看马兰花愣着不吭声，张萍误认为她已经默认了自己的想象，一时血往上冲，不能自已，她“呼”地一下站起身，指着门口大声说：“你......你给我滚！”

这年纪轻轻的马兰花何时见过这种阵式？她心里一悸，鼻子一酸，不由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妈妈，妈妈，怎么啦？”女儿听到哭声，从房间里走出来问。

张萍敛起怒容，看了女儿一眼说：“没什么，看你的书去！”

女儿莫名其妙地望望妈妈，又奇怪地看看马兰花，没得到什么答案，就转身进房去了。

马兰花依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

看马兰花伤心的样子，张萍的心又有点软了，说：“哭什么哭！给我说实话！”

看看实在搪塞不过去了，马兰花只好将李子豪的情况一五一十跟张萍讲了，最后，她哽咽着说：“张萍姐，李大哥太难了！你们要帮帮他呀！”

听着，张萍先是流出了眼泪；后来，揩了泪水，静静地一言不发；听完了，却忽然大吼一声：“李子豪，王八蛋!”

这突起的吼声，将马兰花吓了一大跳。

“李子豪，你个白痴，你个蠢货！说找大脚怪，大脚怪是找到了，你却把自己找成了嫌犯，找成了罪人，你还和大脚怪一起过日子去了！这个家你还要不要啦！这人的日子你还过不过啦！”张萍气愤地数落起来。

李子豪长期不归，杳无音讯，日久难免生怨。这时，张萍的一腔怨气化作怒火爆发了出来。

该听灵猴的话，回去的！看张萍被气成这样，马兰花后悔莫及。

可是，令她更后悔的事，还在后头。

这一夜，张萍发泄完了，渐渐平静下来。她起身给马兰花抱来一床被子，让她在客厅沙发上睡了。

整整大半夜，马兰花心潮难平，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大约到了黎明时分，她却沉沉睡过去了。等她醒来起身看，发现天已大亮，屋里只剩了她一人。

走到餐桌前，马兰花看到，上面摆着一份豆浆，还有两只油条。豆浆杯子下面压着一张纸条。她赶紧拿起纸条，看到上面写着：“兰花，我上班去了，你休息，中午回来再叙！张萍即日。”

这两天汽车火车，从山里到京城，马兰花也确实累了，吃了油条，喝了豆浆，她也不想看电视，就依然回到沙发上躺下了。

不知不觉，好像快到中午了，马兰花听见钥匙掏锁的声音，赶紧起身坐了起来。

门开了，张萍走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陌生的男人。

“你就是马兰花？”其中一个男人手提黑色公文包，一进客厅，就走到马兰花面前，严肃地问。

马兰花惑然地看了他一眼，紧张地点了点头。

“兰花，这是我们所办公室的两位同志，你就把李子豪的情况如实告诉他们吧。”看马兰花有些紧张，张萍对她说。

马兰花看了张萍一眼，对那两个男人说：“情况我都跟张萍姐说了呀！”说着，心里更紧张起来：完了完了，真要出事了，这可怎么办？

“马兰花同志，别紧张，有些问题，我们还要当面向你核实一下。”那首先问她的男人语气和缓下来。

“什么问题？你们问吧！”

“请问，李子豪是什么时候找到大脚怪的？”

“具体时间我不清楚。”

“他跟大脚怪回红花镇都干了什么？”

“我没跟他们在一起，也不很清楚。”

“那他找到了大脚怪，并至今跟它们在一起，这点你可以确认吧?”

那男人问到这里，马兰花看了一眼张萍，觉得不可能糊弄过去了，便默默地点了点头。

“好，谢谢你！”说罢，那两个男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就一起走了。

那两个男人刚出门，马兰花便气愤地质问张萍：“张萍姐，这是怎么回事？你是要害李大哥吗？”

张萍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低声说：“我不想害他，我只要他赶紧回来！”

“你呀你呀！”在松木坪，看张萍和李子豪是那么恩爱，马兰花内心很羡慕，想不到，一个曾经那么温柔贤惠的妻子，现在居然这样无情地出卖了她那么优秀正直的丈夫！她气不打一处来，“哼！”了一声，冲出门外，“咵”地一声重重拉上门，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是马兰花走后的第三天。

古人类研究所办公大楼大厅公告栏前，张萍驻足，正看一则通告：鉴于李子豪同志在大脚怪科学考察中，未及时地如实反映科研成果，存在虚报科研成果的学术不端行为，经学术委员会讨论，并报所办公会议批准，决定取消其副研究员职务。大脚怪科学考察工作，另选派人员承担。

看到这则通告，张萍哭了。她急匆匆地跑到方教授办公室，见到方教授，问：“老师，这是怎么回事？”

“人言可畏，众意难违呀！”方教授摇了摇头说。

“不知道。”

“他是不想惊动单位呀！我们灵猴，就是因为他发现后慌着报告，后来才遭灭顶之灾的呀！这教训太深刻了。”

“你是好心，想帮李子豪，但可能会帮倒忙啊！”

“怎么会帮倒忙？”

“你知道李子豪宁可单打独斗，也不吭声求人，是为了什么吗？”

这些时，关于假大脚怪的消息不胫而走，大脚怪公园和展览馆也相继关了门，游客们对大脚怪的兴趣似乎远不如从前，听马老汉讲大脚怪故事的人明显减少。他早早就从旅游景点回来，坐在宿舍里，吃着孙女做好的饭菜，还喝着小酒。

看马老汉滋润的样子，马兰花开了口：“爷爷，我这些日子想去趟北京。”

“隔山隔水，兀远八远的，你个小丫头，到那里搞么事去？”听马老汉这口气，他不赞成马兰花的想法。是啊，这孙女长这么大，还没有离开过自己身边，他怎么舍得让她一个人远行呢？

“是的，昨晚，我突然心血涌动，想到要出事，默念一掐，就知道是你到北京来了。”说到这里，灵猴停顿片刻，叹了口气，接着说：“兰花妹妹，你不该来呀！”

“我怎么不该来呢？”

寻到古人类研究所去？自己一个山里姑娘，突然闯到那么大的单位，恐怕不等自己说话，就会被撵出来哟！就是说了，又有没有人肯相信呢？

找到李大哥家里去？自己突然登人家的门，要说的又不是什么好消息，会不会惹张萍姐伤心呢？

“爷爷——”马兰花甜甜地叫了一声，对马老汉说：“我就觉得李大哥呀，太孤单了，又不是没有单位，又不是没有家，都什么年代了，通信交通又不是不方便，可不晓得他为什么把自己封闭得死死的，从来不跟外面联系，弄得像个游侠剑客，一个人在这里单打独斗，想保护大脚怪。”

“是呀，我也纳着闷哩！”听了马兰花的一番话，马老汉呡了一口酒，吃了一筷子菜，然后说道：“一个人在这里被人关呀打呀追呀，这孩子多难哪！可他硬是不向单位，跟家里言说言说。你说，皇城那边发个话，就像天上响个雷，哪个还敢动他个手指头？！也是有点奇怪！”

与旅游局和覃光华打完官司，后来又看到覃光华受了处分，马兰花心里如拨云见日般敞亮起来。一时无事，她就想和爷爷商量，出山到北京去一趟。

入夜时分，年轻的导游们送走游客，陆续归来，旅游局集体宿舍传出姑娘小伙爽朗的笑声。

看马老汉话把儿活了，马兰花说：“我去，就是想把他的情况跟他单位说说，让人来帮帮他。”

马老汉放下筷子，点燃一支烟，沉吟半晌，抬头看了一眼马兰花，笑了笑说：“没得话说，我这孙姑娘呀就是心好，好吧，你去吧！”

可是，兴冲冲地到了北京，马兰花反而有些犹豫了。

“笛——”列车一声长鸣，缓缓驶入北京西站。

随着旅客挪动的脚步，马兰花慢慢走下列车。

站在了站台上，看着旅客们朝着出站口方向匆匆离去的身影，马兰花的心里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是直接到古人类研究所去呢，还是先找到李大哥的家，见到张萍姐再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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