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隐风流

他停住脚步，转过头来：“前一段时间，这里流行瘟疫，这些人早就死了，埋到后山去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死了……”萧乐钦挥起拳头用力捶向井沿，“为什么我没有早点来……为什么我没能救他们……”

“你就笑话我吧！”萧乐钦孩子般推了他一把，转过身不理睬他。

缪静宸无奈地笑了笑。见天色已晚，便与他商定先行回城，找家客栈暂且安顿下来，明日一早再做定夺。

既然是带他出来闯江湖的，自然不能只是随意逛逛，要想办法让他参与到江湖中去，哪怕一些很小的事情。于是缪静宸一整晚都在思考，该怎样寻找一个契机，让萧乐钦看到这个江湖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安稳。他的心太柔软，不曾见过血腥与杀戮，但是要想在这个江湖中立足，就必须有足够狠的心去面对。大概是看多了生死，缪静宸到底是无法体会他今日面对那片荒村新坟的无助。若是从前，缪静宸或许会嘲笑他软弱，但现在，只是莫名觉得悲哀。

次日清晨，缪静宸穿梭在楼下散客小坐的席间，想听闻些最新奇的江湖事，顺便考量哪里适合萧乐钦这种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

“你们听说了么，玉澜堂又要和衡悦门打起来了！”

“啊？怎么回事？”

“还不是因为束枫和薄丞美比试的时候下手太重，据说薄丞美前天才下了床。”

“不至于吧？”

“唉！都是束枫那小子惹的祸……”

不应该啊，虽然束枫的确胜过了薄丞美，但也是点到为止，就算有伤，也不该伤得那么重，这玉澜堂又想搞什么鬼？缪静宸心里这样想，便打算带萧乐钦一起去看看。

果然，衡悦门门外，聚满了玉澜堂的人，由于衡悦门门主尹常丰目前还在乾坤谷，玉澜堂堂主便也没有出面，由薄丞美带着玉澜堂众弟子前来闹事，吵着嚷着要衡悦门交出束枫，不然便踏平衡悦门。

衡悦门门徒失散众多，已经所剩无几，不但没能找到束枫，门主也被人带走，如今只有二师兄杜越诚管事，玉澜堂人多势众，此番前来更使衡悦门雪上加霜。

“我们尚未寻回师兄，现如今整个江湖都在找他，薄兄却带人到我衡悦门来要人，岂不是唐突了些。”杜越诚礼貌地拱了拱手。

“哼，少装蒜，就是你们衡悦门把束枫藏起来了，还要那么多人来找！”

“就是，要不是你们把人藏起来，怎么找了这么久还没找到？”

“是啊，难不成这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今天我们就要揭穿你衡悦门的真面目，为大家讨回一个公道！”

“讨回公道！讨回公道！”

玉澜堂的人你一言我一语，最后干脆一同高声喊了起来。

薄丞美一抬手，众门徒顿时住了口。

“既然你们说什么也不肯交出束枫，那么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说罢，薄丞美一声令下，玉澜堂一众人齐刷刷地提起武器，气势汹汹地向着衡悦门冲了过去。

杜越诚见大事不妙，只好唤出仅剩的几百师兄弟奋力抵挡。

束枫不在，薄丞美愈加猖狂，提了剑直冲着杜越诚刺过来。杜越诚尽管明知胜算不大，也要带领师兄弟们奋力一搏，如今他是这衡悦门唯一的支柱，更加不能退缩，便接剑迎了上去。

看得出来，薄丞美的剑法又精进不少，说他前天才能下床恐怕是没人会相信。

银光一闪，薄丞美纵身横来一剑。杜越诚虽比不上束枫的本事，好歹也是衡悦门二弟子。只见他猛地将利剑从鞘里抽出，手指抚过铮亮的剑身，映出他如水星眸。突然，仿佛雄鹰盯紧了猎物，他一个俯冲挑起薄丞美挥舞着的长剑。薄丞美借势一个空翻，身轻如燕。杜越诚几步后退，借着薄丞美的剑势向后一仰，滑出数丈，刚好错过薄丞美的剑锋，移到他的背后。哪成想薄丞美反应敏捷，早就看穿了他的伎俩，便收住招式，不待杜越诚转身，侧身飞起一脚落在杜越诚的背上。杜越诚毫无防备，这突如其来的进攻让他瞬间失去平衡，一头栽倒在地上。

但此时的杜越诚头脑十分清醒，一个跟头从地上翻起来，凛凛一笑，看清薄丞美所在的位置，化作一道电光直刺过去。薄丞美一怔，见杜越诚竟使用如此简单的招式，以为是一时摔傻了，也没放在心上，想待他靠近，再出招制敌也无妨。不料缓冲中的杜越诚却突然变换招式，利剑仿佛脱了手般飞速旋转，剑锋瞬间化为无数星点，影影倬倬、虚虚实实，向着薄丞美的面门袭来。

薄丞美下意识闪躲，迅速向后退去，由于分不清剑锋的虚实，对方又步步紧逼，薄丞美无奈把心一横，只得赌上一把，于是猛地一侧头，不再躲避。剑锋停在距离他左脸不到两寸之处。薄丞美感觉到左侧脸颊隐约传来的痛感，抬手轻轻抹了一下，看到指尖沾上鲜红的血，还有肩头被削落一缕发，薄丞美顿时心下发狠，一咬牙又亮出招式来。

这一次，他是想直接置对方于死地，于是，将长剑竖起，自身功力传至剑身。只见剑身微微一颤，裹着一团白光闪电般地移了过去，甚至没人看清楚他移向哪个方向。杜越诚职能防守，以层层剑气护住周身。奈何薄丞美的进攻过于猛烈，剑锋凌厉，一下子穿穿杜越诚的防御。杜越诚被那团白色剑气冲出很远，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看样子伤得不轻。

几个轻伤的同门过去将他搀起来。杜越诚看见到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同门师兄弟的尸体，活下来的只剩三五个人，而对方人数众多，无论怎样都敌不过，便带着剩下的师兄弟们转身逃走。

薄丞美并没有追过去，只是命人到衡悦门里搜了个底朝天，确定没有找到束枫的藏身之处后，便在正堂点了一把火，然后率众门徒洋洋得意地离开了。

萧乐钦见如此场景，便要上前为衡悦门鸣不平，缪静宸一把将他拉住，躲在墙角，待玉澜堂的人走远才肯放手。谁料他一个箭步冲进衡悦门，似乎是在寻找可以将大火扑灭的办法，但火势过于凶猛，不一会儿便烧到旁厅，连着别院、后堂一同燃烧起来。缪静宸拖着萧乐钦逃离那片火海，大火持续烧了一整夜。次日一早，衡悦门就只剩下被火舌舐过的断壁残垣，往日风光皆化灰烬。

“宸兄弟，你说我们接下来去哪啊？”

他的突然发问让缪静宸措手不及：“恢复得这么快？”

后来，缪静宸随他到了之前那位小哥儿所说的后山，果然，有一片新坟，没有墓碑，没有人祭拜，有散落下来的坟头纸，纷纷扬扬隐没在茫茫的荒草中。

萧乐钦肃然伫立在坟前，深深一拜，而后转身背对着那片坟地，一脸认真地说：“我发誓，如若有朝一日由我接管天玄坊，这样的事绝不会再发生！”

说罢，他大步向前走去。缪静宸摇摇头，无奈地跟在后面，任他随意乱走。

“走吧。”

缪静宸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猛地颤了一下，继而回过神来，转身出了门。

他们沿着一条小径继续向前，一路上萧乐钦都不肯出声，低着头默默地走，脸上没有表情，也看不出难过。他极少这样安静，缪静宸反而有些不习惯。

缪静宸突然有些无措，甚至不知该说些什么，此时的他，完全不像是缪静宸之前认识的那个市井小混混。

“不是你的错。”缪静宸安慰道。

正巧赶来一位小哥儿，挑着扁担，一边吹着口哨，慢悠悠地走过来。走至井边停下，卸下肩上的扁担，动作麻利地蹲在地上，顺手捞出水里的叶子，再将水桶口朝下直接按进水里，用力向上一提，满满的一桶清水放在身侧，回身扯过另一只水桶，重复之前的动作。很快，他站起身，将扁担重新担在肩上，两侧的铁钩分别挂住两只水桶，就要离去。

“这位小哥儿，”缪静宸上前叫住他，“这些院子看起来荒废了很久……”

“萧兄……”

“他们一定是好起来了！”萧乐钦突然抬起头来望着缪静宸，“他们都会好的对不对？”

缪静宸不做声，只跟在他背后，想来这小子虽然看起来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心肠倒是不坏。

萧乐钦的目的似乎很明确，直接奔着一座大房子走去，破旧的木门敞开着，进了院子也不见半个人影，屋门前原本挂着的帘子也被人扯掉了，门框上悬着几缕蛛丝。萧乐钦立在门口，望着只剩四面墙壁的空荡荡的屋子发呆。

缪静宸看到他灼灼的目光里，有些晶莹的东西在闪烁。他低头，极力隐藏，像是说给别人听，又像是喃喃自语：“他们一定还好好的……”

缪静宸跟随他一路向村子里走，很多人家屋檐上的瓦缝里，几株顽强的野草随风招摇。待走近，院子里荒草丛生，很久没有人打理过。石磨上残留的点点碎渣被尘土掩去，沾上指尖，轻轻吹一口气，便瞬间无影无踪了。

村口的井里蓄满了水，有被风吹落的叶子在水中徜徉，激起点点涟漪。井边的老柳树毫不客气地将枝条伸进去，叶片沾上干净的水珠，映着阳光，倒显得畅快。一只破旧的木桶被胡乱地搁置在一旁，水分已经被太阳蒸干，看上去很久没有浸过水了。

“萧兄，你想去哪，我奉陪便是。”

缪静宸陪着萧乐钦走在街上，望着热闹非凡的人群，一时不知该往哪边走。

“我们先去城东看看，”萧乐钦甩开步子，走在前面，“曾经天玄坊为傅隐炼制新药，不惜利用那里的百姓，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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