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何以为安
“实际上，我并不是什么猎户，这里才是我生活的地方。”何安立在桥头，眉眼弯弯，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缪静宸不禁有些惊讶，迟疑片刻，便走了上去。
“我先带你们去见我师父。”何安加快脚步走在最前面。
何安进了门，回头招呼他们跟进去，缪静宸和萧乐钦相互对视一眼，才并肩跟上他。一个家丁打扮的人从楼上下来，站在楼梯口稍稍一躬身。何安不再耽搁，快步向楼上跑去，还不忘回头嘱咐：
“快走。”
何安三步并两步爬上了楼梯：“师父，我带朋友来了。”
一位满头银发的老者，靠窗坐在藤椅上半眯着眼睛，木窗子敞开着，刚好有阳光直射在老人的脸上，老人悠闲地摇着手中的蒲扇，和着窗外园子里的鸟鸣，慵懒地哼着一支小曲儿。听见何安的声音，方转过头来，满脸慈祥的笑容却莫名僵住了。
缪静宸与何安顿时一愣，下意识看向萧乐钦。
只见萧乐钦睁大了双眼，万分惊讶的样子，眼里渐渐有雾气氤氲，微微张了张嘴，连声音也变得颤抖：
“老爹……”
老人立即起身，几步走上前来，扳过萧乐钦的肩膀：“好小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老爹……真的是你？”萧乐钦一时竟不敢确认，“你不是已经……”
“哎，快到这里来坐，”说着，老者将萧乐钦拉到屋里，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快给老爹讲讲，你这段时间都经历了什么？”
谁料萧乐钦猛地挣脱老人的手，站起来冲着他吼道：“你明明没有死，为什么抛下我，你就是不想要我了对不对？你嫌我从小就顽皮，总给你惹麻烦，所以你才想到用假死来赶我走对不对？”
面对萧乐钦突然情绪失控，老人也是一愣，竟像个孩子般手足无措，想要上前安抚，又怕落了埋怨，只得眼巴巴地看着，任由他发泄。
尽管何安也是满脑子疑问，但此时也不能任这一老一少就这么闹下去，便上前拉住萧乐钦：“兄弟，别激动，有话坐下来慢慢说。”
萧乐钦一把甩开何安的手，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老人也慢慢在他身边蹲下，心疼地看着，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片刻，老人试探着拍了拍萧乐钦的肩膀，见他不会抗拒，才一把将他抱住，竟也哭了起来。
何安彻底呆在原地。缪静宸扶额，心下感叹：这一老一少可真相像……
傍晚，趁着萧乐钦和东方老先生腻在一起叙旧，何安温了一壶小酒走出来。脱去了破旧的狩猎服，换上一身整洁的白色长袍，衣领刺着金色的花纹，腰间玉带紧束，倒也是个翩翩佳公子。
“哎呀，这个萧兄弟一来，把师父对我的宠爱都夺了去！”他将酒壶放在石桌上，与缪静宸对面坐下来，“早知道，就不带你们来了。”
“怎么，失宠了？”
何安一笑：“师父才不会偏心，叫我好生招待你呢。”
“没想到竟会有这样的地方，难得清静。”
“我可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呢！”何安得意地炫耀道，“不过你们江湖上的事，我倒是也听闻一些。”
“哦？”缪静宸理了理鬓边的碎发，侧头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何安浅笑，斟上两杯酒：“霁风阁阁主大人，还有萧兄弟，天玄坊少主。”
“你早就知道我们的身份？”缪静宸心下一惊，不由得重新审视面前这年纪相仿的少年。
何安朗笑：“虽然我不曾过问，但凡是到过这里江湖人，没有我不清楚的。”
“那你知道束枫？”
“自然知道，想来阁主大人也是对他好奇，”何安抿一口酒，“明日我带你们去见他便是。”
缪静宸似乎很久没有与人对酌，更没有时间坐下来聊天，此刻觉得这个地方真是好。一壶酒很快就一滴不剩，趁着月色，便与何安多聊了两句。
“你为什么叫何安？”
“师父说，江湖偌大，何以为安。他希望我这一生安安稳稳的，所以就取了一个安字。”
“你什么时候遇到你师父的？”
“很小的时候就遇到了呀，只不过之前师父不住在这里，应该……是和萧兄弟住在一起吧。”
夜渐渐深了，何安将他送到房间里，便转身出去了。缪静宸一个人在房里静思，突然想起何安说的“江湖偌大，何以为安”。细细想来，自接手霁风阁这么多年，他几乎不问江湖事，不就是想寻得这样一方宁静，然而身在江湖，又何来的安稳。起风了，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敲了一夜，一夜无眠。
次日一早，萧乐钦兴冲冲的跑来找缪静宸：“宸兄弟你知道么，老爹居然是这里的首领哎！”
“哦。”
“原来老爹是因为何安的父亲去世，要接管这里，不得已才让我去寻找亲生父亲，他没有抛下我哎！”
“哦。”
“宸兄弟……”
看着萧乐钦神气的样子，缪静宸竟没有泼冷水，却莫名羡慕起来，身在乱世，他又何尝不想天真一些。
吃过早点，何安履行承诺，带他们去见束枫。
推开木门，就看见束枫正给靠在床上的陆季衡喂着汤药，见是何安，立即放下药碗，起身欲上前相迎。
“你快不要起来了，”何安摆摆手，笑意温和，“大叔怎么样了？”
“承蒙照顾，已经好了大半，手脚可以稍微动了。”束枫十分客气，仿佛有意拉开距离。
“我给你带了两位朋友。”
听他这样说，束枫心头一紧，半晌不语，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别担心，是自己人，来给你带消息的。”
萧乐钦将衡悦门惨遭祸事与束枫告知，束枫只是攥紧了拳头，也不吭声。转头看到躺在床上的陆季衡，眼里的怒火渐渐平息，只剩下不甘和无助。终于，束枫卸下一向坚强的伪装，一五一十地说清他与陆季衡的关系。
“老人家在里面等您了。”
小门童说着，往后退了一步，让出一条路来。
他们沿着杏林里石板铺成的一条小路一直向前，小路尽头，是一座木制的二层小楼。何安上前轻轻叩响半掩着的木门，便有一个小门童走出来：
“少主，您回来了。”
“嗯，我师父呢？”
“不要心急，一会儿到了，你们自然也就知道了。”
何安脚步缓缓，略显轻快，缪静宸和萧乐钦与他隔开一段距离，不敢跟得太紧。之前一向喜欢与他称兄道弟的萧乐钦，此时也躲在缪静宸背后，可能是觉得缪静宸不会伤害他。
“虽然说此刻要你们放下戒备，听起来有些不大现实，但是我真的不会害你们，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
他们随着何安下了桥，向右一转，进入一片杏林，想来若是暮春杏花纷飞的时节，这里该别有一番风趣。
“前面就到了。”
果然这是一个出口，从这里走出来，眼前豁然开朗。只是他们不曾想到，这竟是一方世外桃源。这里的房屋多为木制，房前屋后种植着各色花卉，还有大片大片的园子，都有木栅栏围着。在他们面前是一架木桥，桥下流水潺潺。从这里通过，便能到达他们生活的那方乐土。回头看，他们竟穿越了一座大山。
衣着简单的几个引路人停下脚步，再次向何安一揖，待何安点头，又对缪静宸和萧乐钦微微颔首，便重新退回洞里去。
何安在前方停住脚步，回身似乎在等他们走过去。在他背后，有一个很难发现的洞口，显然比之前那个修饰得更加精细了些，越发隐蔽了。
“这里是新的入口，你们跟我来。”说着，他便走了进去，有节奏地拍了拍手，两侧的石壁上立即有火把燃了起来，原本幽暗的山洞顿时变得通明，“你们进来的时候，一定要注意脚下，踩那些角上有标记的石板，以免触动机关。”
“我并没有恶意，只是不希望看到你们争斗罢了。”何安转身在前面走着，“一个人的生命可以很强大，可在你们这些江湖人身上却显得太脆弱了……”
“你是什么人？”缪静宸忍不住问道。
缪静宸拉着萧乐钦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站在洞口向里面张望。萧乐钦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看缪静宸，缪静宸望着前方不远处何安的身影，试探着向前迈了一步。细细观察，每几块石板中，都会有一块角上带着碧色的花纹，像极了新生的苔痕，若不仔细辨认，根本不会发现。这些石板排列无序，似乎每隔一段时间还会相互交替，缪静宸回身嘱咐萧乐钦：
“跟紧我，看好踩在哪里。”
这条路似乎很长，缪静宸还担心会被萧乐钦拖后腿，好在他还算小心，终于安全的走了进来。眼前开阔了些，但仍是些岩石峭壁，依然有火把照明。这时，几个衣着简单的人迎了过来，也不出声，对着何安微微一揖，便走在前面带路。许久，前方终于出现一丝光亮，缪静宸和萧乐钦快走几步赶上去。
何安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惊讶，见缪静宸戒备地看着他，依然笑得温雅，丝毫不像常年只在山里打猎的草莽之人。
“是我太大意了，还是你太聪明了呢？”他望向缪静宸，目光平静又温和，“既然你们知道了，我倒也不妨带你们去见他。”
“那……你带路。”萧乐钦仿佛一下子明白了，这位相处多日，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少年，却不是那样简单，顿时也心生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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