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后的美好童年

又过了两三天，听说我的母亲进了产房了，家里的老人们高兴了，经大家讨论决定，杀猪，庆祝我的降生，也给我的母亲好好补补。

这下把奶奶吓坏了，她哀求大家，能不能不杀猪？可是，养猪不就是为了杀的吗？不杀它吃肉，它吃了咱们大家那么多的东西，咱们图什么啊！不行，你靠边，这猪不杀不行！

奶奶自己也知道，小白的大限已到，局势不可扭转了。在头一天的晚上，奶奶让小白住进了屋里，给它洗得干干净净，九月初的天气并不冷，奶奶搭了个地铺，跟小白睡在了一起。这时已不是小白依偎着奶奶，而是正好相反了。她们互相靠着，感受着彼此的温度与呼吸。

我们家的院子里已挂起了大灯泡，里面很热闹，有人出门在胡同口看到了奶奶，急忙回去报信。家里的人出来急忙拉奶奶进屋，关心的地问，你上哪去了，急死人了。

进得院来，小院子的中央放着一个大盆，热气还没有散。边上搭了一个大案子，男人们正围在那里研究怎么分肉。

奶奶一下子晕了过去。

第二天，奶奶好多了，在院里其他的婶子们的陪同下，拆掉了小白的窝。奶奶在每一块石头，每一个木板上，都能讲出她和小白以往的点点滴滴。

奶奶当然是没吃一口小白的肉。原本是要给我母亲补身子的，可是母亲也没吃到。因为，我没有按时出生。母亲生我时，难产了。

奶奶早已从痛苦的回忆状态转入到为了我们母子平安而焦心的模式中了，从此她开始天天跑医院，为母亲他们做饭、送饭。终于在某一天奶奶正在家准备半夜的饭食时，外面来报，母子平安，她才一下子稳当下来。来报喜的人说，这孩子八斤多，太好了，大胖小子，白白胖胖，白里透着红，粉都都儿的，跟个白面团捏的似的……

我在上小学以前的生活中，就一直住在这个小院子里，跟奶奶一起生活。我跟奶奶最亲，亲妈都不行。还在襁褓里时，我母亲就带不了我，我会一宿一宿地哭闹，只有奶奶抱过去，我才能睡觉，才能吃奶。而且，还得奶奶抱着。放下，都不行。

她在外面流浪了一整天。有的时候在没人的地方哭上一鼻子，回想着她和小白在一起的时光，有时候擦干泪水，挤进人群，试图忘掉一切。直到天黑了，灯光亮起来了，她才往回走。

走到胡同口时，她不敢再迈出一步。小白没有象往常一样出现。她多希望奇迹能发生。可是，怎么可能呢？

奶奶没有收拾小白吃完饭的盆，因为她听到外面来人了。

奶奶抓起平时常带在身边的小篮子，急匆匆地离开家，出门了。

小白在后面追奶奶，跟往常一样要送她走。可是奶奶这一次没有理它，也没有回头喊它回去看家，而是径直走了。奶奶听到小白的声音消失了，眼泪哗地流了出来，她用手捂紧嘴巴，义无反顾地走向了远方。

所以，我们的小院子其实很小，不过对当时更小的我来说，这依然是一片很大的天地，以至于我只记得从我们家门口到大院的门楼那一点地方。不过对大人来说，实在是太小了。自行车都不能在院中间完整地转一圈。我们每户人家只有一间房，大不了在门口的一侧再搭个小棚子，堆放些杂物。在这种地方养猪？怎么可能。

爷爷也对自己的举动惊异不已。他跟大家说，因为猪都是黑的或是灰的，而这只小猪是白的，白白胖胖，白里透着红，粉都都儿的，跟用白面团捏的似的，太可爱了。爷爷好奇，过去摸了一下，结果小猪就拱到爷爷的手上撒娇不肯离开，粉粉的小猪鼻子拱着爷爷的手，让爷爷直接就掏出了相当于两个月生活费的价钱，将它买了下来。回家后，经大家提醒，他也明白，家里根本不可能养得了它，而且大家都说，这猪有问题，色不对，它是长不大的。现在看来，这可能是一只得了白化病的猪。所以爷爷在这个时候，也拿它束手无策了。

后来奶奶买菜回来了。她看到小猪这么与众不同，并且爷爷用这么不靠谱的理由，用那么多钱买回来它，当然非常生气，老两口子吵了一架。奶奶正坐在炕沿上跟爷爷生气，发愁怎么处理它，而小白猪就颠颠地跑到奶奶的身边，费力地爬到了奶奶的腿上，然后用小粉鼻子呼吃呼吃地拱开奶奶捂在腿上的手，把身子靠进奶奶的怀里，安静地睡去了。小白猪的这一举动，一下子融化了奶奶的心，奶奶就象一个刚得了自己宝宝的年轻妈妈一样，一下子被激发出了母性的本能，疼爱地将它捂了起来，轻拍着它，就象在哄自己的宝宝睡觉。

奶奶跟小白聊了一宿。

第二天早上，奶奶没再给小白吃剩饭菜，而是做了菜汤，放进去几块饼子。这些东西，小白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吃。小白吃的很高兴，高兴地蹶起粉鼻子冲着奶奶呼吃呼吃地乐。

一晃一年过去了。

我的母亲已怀我十月，在一九七三年九月的第一天，临于要临盆了，于是，住进了医院。从此，奶奶和其他人天天都在等着好消息。

此后，奶奶把它养了起来。开始的时候还行，让它睡在屋里，吃家里的剩饭和剩菜汤。后来它慢慢地长大，不能再睡在屋里了，而且吃的也不够。我们也不是大户人家，哪有那么多的剩饭菜呢？于是，奶奶先是把家门口边上的小棚子清理出来，做成了一个小猪圈。然后到各家各户去收集大家的剩饭菜，集中起来给小白吃。

看过给家里养的猪洗澡的吗？奶奶就天天给小白洗澡，一边洗，一边跟它聊天。奶奶后来跟大家说，小白绝对是能听懂自己的话的，它会跟着你一起高兴，一起悲伤，高兴的时候裂着嘴吭吃吭吃地撒欢，悲伤的时候静静地趴那听你讲，大眼睛呼扇呼扇地跟你一起流泪。

在我出生前的一年，有一天，爷爷在农村的集市上，买回来一头小猪崽。他的这一举动，让家人和邻居们都觉得不可思议。我们家住在城市的小四合院里，怎么可能养猪？

现在的年轻朋友，可能不知道那个时代的小四合院是什么样子的。我们住的那个院子，原来其实是一户人家住的，现在被分配给五六家一起住，每家只有一间房子。房东原来是一户财主，后来老头子被抓去劳改，老太太每天挨斗，不仅挨打，还常被撒的满身的屎尿。后来的某一天，老太太自己在家，穿上了最好的衣服，从里到外，收拾的整整齐齐，然后坐在屋中间的椅子上，用剪刀剪断了自己的喉管。据说，血流了满地，被人发现已是第二天了。

奶奶每天都按时出门，按时回来，她要去买菜，去办事。虽然她没有表，可是她的生活节奏比表还准。院里的许多人都是按她的节奏当钟表来使的。而小白也跟奶奶一样准时。奶奶出门的时候，它会一直送到门外的胡同口。奶奶总是在跟它分手的时候回头喊它：快回去，看好家。小白则无奈地哼哼几声，听话地回家。奶奶不在的时候，它总是坐卧不安，要不就是在门口守着等奶奶回来。奶奶回来的时候，还没进胡同，它就会颠颠儿地跑到胡同口去迎接奶奶，然后奶奶在前面一边走着，一边数落着小白的不是，小白则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甩着小尾巴跟着进门。

小白此时已不小了，长到了二百来斤。在黑色的泥地里，这样一头大白猪，是非常显眼的。由于奶奶天天给它洗澡，它总是非常的干净，更加的白，黑色的大眼睛呼扇呼扇的，特别地可爱。它跟在奶奶身边寸步不离的场面，是院里院外每个人心里的共同记忆。

后来，那个小猪圈明显不够用了，已经装不下它。奶奶想办法要扩建猪圈，当然不可能去买建筑材料，都是在出门办事的时候顺便捡回点东西，慢慢的搭。不过，小白自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它用它粉都都的大鼻子，自己把地基给拱深了。在小猪圈里拱出了一个坑，这个坑随着它自己的长大而变得更深，更大。但即使如此，猪圈还是装不下它，它只能进去半个身子。它从来不会把头钻进去，而是后退着进去，然后把头留在外面，风大的时候，就用大耳朵盖住脸，遮风挡雨。

是不是很多人都想知道自己的前世？我当然也不例外。这么多年来，经过寻找，结果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我的前世，可能是一只猪。

不过，不是普通的猪，它的名字叫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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