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无人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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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红巨石砌成的城池在海天尽头拔地而起,十数丈高的城墙浸在金光里,白石长桥从海岸峭壁之上一直延伸到那伫立海中的孤岛,四壁如削,浪潮喧天,细看之下竟是天然形成的无数白石巨柱相依相连。远远看去,依稀得见一袭白衣于重重雾霭中端立城头,玉面黑发,素衣白冠,虽不见神情,也自有一股子清隽气度。

肩舆中,重寒锦衣玉带,风神如玉,静坐于桐木矮案前抚一张颇有年头的古琴。肩舆里置着一方软塌,淇烨阁主半合着眼卧在那里,素白薄衣松松陇着,身上搭了一件略嫌宽大的火红狐裘。

“怎不再歇会儿?”察觉到冷疏源醒来,重寒压了琴弦,走到她身侧问。

正打算要往外走,冷疏源忽然又坐回了软榻,她轻轻拍了拍手,外面守着的十四圣使和龙之九子中便有两人上前,把面前的帘子打起来。刺眼的阳光照进来,她也不遮,目光穿过晨雾,定定落在城头上。城楼下,男子白衣卓然,眉宇温润,城门边,女子素衣轻裘,神色淡漠。

重寒在纱帘打开的那一刹就已经站到了她身后,手不动声色地扶在她腰间,他感觉到掌下的这具躯体在颤抖,那种颤抖从轻微慢慢变得剧烈,表面看去却依然分毫不显。

相隔得实在太远,纵使是以他的目力也看不清城头的千秋城主藏在云雾中的神情,凌飞尘不说话,他用平静得过分的目光看着肩舆中的二人,良久之后方才开口。

“不知阁主、圣君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我此来,是为了向凌城主借一件东西。”冷疏源藏在面具后的脸看不到表情,她那双黑得有些异常的瞳仁定定看着城楼上站着的那人,语气无悲无喜。

“很抱歉,凌某只怕要让阁主失望了。”城楼上遥遥传来那人的声音,语调温和,说出的话却斩钉截铁,透着种尖锐的冷漠,“凌某的东西,阁主借不走。”

凌飞尘一身白衣胜雪端然而立,他微垂着头看着城下的肩舆,他看不到那人,只能勉强看到一角白衣覆了火红的狐裘,拽在挑起的帘幕下。修长的手指握住刀柄复又松开,他闭了闭眼,眼底一丝动摇转瞬即逝。

“啊,是吗。”淇烨阁主敛下眼睫,低声呢喃了一句,接着她起身走了出去,目光正好撞上凌飞尘眼里的杀机。

“此事的确是源唐突了,既然如此,就不打扰城主清净了。”再开口时,她已没了恍惚,淡淡然说着客气的话,没有血色的嘴唇勾着得体的笑,仿佛对面的那个人只是一个陌生人。

接着她没有等凌飞尘的回答,走回了肩舆,背对着他站在那里,素白的帘幕在凌飞尘眼前缓缓垂落,把二人一点点的隔开。

在那一刻,凌飞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自己指间流走,再也找不回来了。

“重寒,哥哥不愿意呢。”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重寒一人看到了冷疏源那一瞬间的表情,在帘幕落下的那一刻,她看着自己的手,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无措和绝望。

“若是我死了,你就自由了。”她忽然抬起头,看着他笑了,分明是非常纯粹的笑容,可在这样的情况下却令他感到心惊胆颤,“能做的我都做了,淇烨阁你拿去,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靠近‘遗失之地’。”

冷疏源走到软榻边,鞋也不脱就躺了上去,修长的身形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缩在狐裘下,苍白的脸孔埋在柔软的狐皮中。

“重寒,我要死了。”她的声音很低,没有恐惧,竟还带着解脱般的释然。

“你不会死的。”黑衣的男子终于开口说,他脸上的笑意和血色在一瞬间退得干干净净,他看着冷疏源,忽然伸出手揭开了狐裘。

“看着我,阿源。”重寒注视着冷疏源的眼睛,“不过只是琉璃丹砂而已,我定能寻到。阿源,你不会死的。”

重寒的声音隐隐飘过凌飞尘的耳畔,他听着听着,脸色忽然变得苍白。

“琉璃……丹砂?”凌飞尘难以置信地轻声念道,他的眼睛因为震惊而圆睁。

怎么可能?难道她身上的寒毒,竟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以她的修为,居然完全无法镇压?

那一日交手时的场景瞬息划过心头,那把直破眉睫的凛煜剑是那样冷,隐隐有无形的冰霜环绕其间。

不,这不可能!若她身上的寒毒当真已经危及生命,她又岂会就这样罢手而回!毕竟她杀了家中那么多人,也不差他一个。既然如此,那么她的身体,也绝没有到崩溃的程度。

想到这里,凌飞尘竟莫名地感到安心。

是了,她是不可能会死的。她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就这样死去呢?

重重白纱外传来下属谦谨的声音,淇烨阁主站了起来,取了玉簪随意绾住散发,带上绯色的面具,把身上的狐裘递给重寒。

“还你。”指顾之间,她眉梢眼角的羸弱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远山黛眉下一双眸子沉黑,看不出情绪。反倒是一向温文含笑的重寒皱了皱眉,走上前去把那件狐裘重新披到她肩上。

冷疏源默默地止住了原本想说的话,她又往里缩了缩身子,整个人蜷在狐裘下抱着一个紫铜手炉,像一片轻羽,凌厉的眉眼敛得有些孩子气。

重寒见她这样实在生不起气来,这几日她似乎一直都倦得厉害,行止间都是一副牵牵连连的懒怠样子,按说她虽然身子不好,但多年来服着君姑娘当年开下的药,平常寒毒不发作时除了比常人畏寒些也无甚不妥,近日却是有些不对劲了。

“阁主,圣君,千秋城到了。”

这绝不可能是阿源下的手,她所修的“幽冥谱”灵力性属极阴,双圣剑中主征伐的凛煜更是至阴至邪的嗜血妖剑,绝对不可能斩出这种如同烈焰灼烧一般的剑痕。但这一剑的实力却又分毫不弱于自己,甚至隐隐还凌驾于自己的修为之上,若不是阿源出手,淇烨阁中,又有何人能有这般本事?就连仅在她一人之下的圣君重寒应该也不会有这样的修为,毕竟世人皆知,当年的“天心”重寒,正是因为败于淇烨阁主之手,才屈身加入淇烨阁的。

越想眉头就皱得越厉害,凌飞尘的右手搁在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风倾漓看他好半天不说话,忍了半晌终于出声问。

“不是她,那又会是谁?”

“睡不着。”冷疏源脸上是懒散倦容,她往里让了让,空出半边软榻让重寒坐下,“你说哥哥会不会再砍我一刀?”

“别乱想。”重寒侧过身不轻不重地替她按着太阳穴,闻言轻斥。

“禀城主,淇烨阁阁主、圣君前来拜访。”

灿金色的朝阳之辉自东海之上浮起,点染一抹妖娆紫意从云雾间晕开,沾着薄雪,出奇的瑰丽。十二个黑衣人抬着的牙白肩舆自天地相接处飘然而来,四角缀着点翠银铃并白玉流苏,在风中回荡出极渺远的声音。

“我不知道。”凌飞尘面无表情,眼底含着隐隐的烦躁,他看着床上昏睡的男子,握着茶盏的左手无意识地收紧,“倾璃,你走一趟北域无极雪峰,不惜一切代价请‘鬼手’君墨出山,子安的伤损及五脏,我治不了。”

“那你自己小心,淇烨阁的那些人估计也快到了,他们可不是易与的。”风倾漓明白利害,当下也不纠缠,嘱咐了一声就离开了。凌飞尘看着他消失的身影,眸色一分一分变沉,最终拂袖搁杯而起,却在不慎之下将茶盏碰到了地上,瓷片立时飞溅开来。

“可是……可是就让子安白白受伤了吗?”显然也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合适,风倾漓站住脚,立在夏子安床前不自在地绞着自己的双手,“那女人可真狠,一身的痼疾旧伤还能拼着伤势加重把我伤成那样,这还没几天呢,就又重伤了子安。”

“这不是淇烨阁主的手段。”凌飞尘皱着眉头,一双眸子敛得又深又沉,他看着夏子安身上那道从右肩斜削向左腰的狰狞剑痕,脸色一分分变得凝重——

难道是“遗失之地”来人了?又或是“眠霄”派了人来对付冷氏血脉?

但不应该啊,无论是“苍夙”还是“眠霄”又或是“遗失之地”的其他人,在地维阵束缚之下,又有谁会得不偿失地去修炼极阳灵力?

脑中思绪纷繁杂乱,一时理不清头绪,凌飞尘取了纸笔来,将种种可能写在素笺上,正待推算考量,便听门外有弟子来报,言道:

夏子安回到千秋城的时候已过了一日夜,他面如金纸,一句话没说就陷入了昏迷,随他同去的人一个也没回来,连个询问的人都没有。这些年来千秋城大半事务都是由他接手处理的,这下子千秋城里算是乱了套,逼得凌飞尘焦头烂额,又加上这些天来忙着自己的那些事,实在没那份心思管理城内的情况,不得不把手头事务丢给手下的红尘楼主和天外楼主,自己借着为夏子安疗伤的由头闭了关,彻底甩手不管了。

“凌,你先给子安疗伤!我这就去找那个淇烨阁主!”自己闭关出来却见夏子安重伤回来,风倾漓气红了眼,冰雪般的眸子里盛着毫不掩饰的怒意。

“你给我回来!还嫌事儿不够多吗?”凌飞尘一把拽住不管不顾就要往出跑的风风倾漓,斥道,“你看看你这样子!都快及冠的人了还这么沉不住气,哪有个尊使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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