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

“其实，我可以让姑姑来救我的。”少女又说。

纳尔卡洛心中一喜，转回看到她毫无表情的脸庞，心又沉了下去，看着远处没有开口。

“可是我想，我终究也无法……现在死和以后死也没什么区别。”艾梅琳继续道。

不过也许是这段时间终于接受了现实，纳尔卡洛发现自己的心跳已经平静如常，也恢复了正常的感知。

“你呢？”少女说着，沉默许久，突然这么问他，突然咳嗽了几声。

火势越来越近，烟也越来越浓。纳尔卡洛看她一眼，用圣水将布条打湿，递给她。这回艾梅琳倒是痛快地接过，覆在口鼻上。

“我，”纳尔卡洛想了想，道，“我到这里，还有以后，哦，总之，就是为了获得一个骑士的头衔。”

改口是因为不会再有以后了。顿了顿，纳尔卡洛又道，“这些日子也杀了不少人了，沾了那么多鲜血，死在这里也是应该的。”

“应该么？”艾梅琳偏了一下头看他，脸上似笑非笑，娇俏可爱得很，这才让纳尔卡洛回想起来，对方是位比自己还小上一两岁的少女。

他转过头，看看火势，长长叹了一口气，又迎上艾梅琳的视线，平平道：“现在我终于不害怕了，只是有些遗憾。”

“遗憾，遗憾什么？”艾梅琳问。

遗憾自己没能晋身骑士？遗憾自己沾了那么多鲜血却毫无意义地死在这里？纳尔卡洛随口说的，此刻琢磨，心中有些惘然，所谓遗憾，只是不甘心吧。

艾梅琳的姑姑蕾嘉娜是魔法师，因而能摆脱家族的束缚。艾梅琳对此向往已久，这次就追随姑姑来到这里。

与其说是姑姑，还不如说是姐妹。纳尔卡洛心里嘀咕，不过还是一脸无表情，也不想回应。魔法师在大陆上相当稀少，高阶的魔法师简直是可遇不可求，所以地位尊崇，而且魔法的力量千变万化，想必有能力在此绝境下救出他们。可艾梅琳宁愿在这里闭目等死也不愿向姑姑求助，显然彼此有什么不愉快，不肯向其低头。既然如此，自己一个外人还能怎样？

原来是常见的私生子认父戏码。纳尔卡洛心里嘀咕一句。贵族奉行一夫一妻制，只是在妻子之外也可以有公开的情人，一般情况下，大贵族的情人也得是贵族身份，才会被贵族圈认可，否则会被大贵族的附庸们视为羞辱而激烈反对乃至反叛；但中小贵族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相比贵族婚姻内诞生的合法继承人，贵族的情人生下来的孩子属于私生子，没有家族继承权，但往往也会被封一个爵位，以与平民区别开来。在纳尔卡洛看来，仅仅这一个出身，就已经凌驾于千万人之上了，他来到这里出生入死，不就是为了这个身份吗？

火越来越近，烟也越来越浓，纳尔卡洛撕块衣服作为面巾，拿圣水打湿了递给艾梅琳，她摇摇头不肯接，纳尔卡洛也不勉强，给自己罩上。

现在死和几十年以后死是一回事吗？纳尔卡洛不想理她，又走过去望望悬崖下方，要是劈砍足够的树枝草木做垫子，跳下去时拿它当缓冲也许能行？可再看悬崖上疏疏朗朗两株小树，他立即放弃了这个念头。

自己真要死在这里？纳尔卡洛心中一片茫然。这些日子他已经历了多次生死危机，可毕竟都活下来了。只是这一次被困在这个鬼地方，山火无情焚烧过来，就算不被烧死也会被烟熏窒息而死。少年时家乡附近的山林开荒，他没少见这类葬身火海的野兽飞鸟，甚至还有护雏的魔兽。

满山都是喧闹和呼啸，什么都分辨不清，纳尔卡洛打量着，只觉得身心俱疲，坐在悬崖边上一动也不想动。

怎么会没有区别？纳尔卡洛哼了一声，不死心地跳起，再度搜索了一遍悬崖，还是没什么办法，再度坐下，眼看着嘈杂中浓烟已经飘了过来，心不由沉到了谷底。

“我的母亲出身寒微，直到我觉醒血脉以后，父亲才认了我，十二岁时又封我为见习骑士。那个时候我就发誓，一定要凭自己的能力成为真正的贵族，有自己的领地，一定要比他的爵位要高权势要大。”边上的艾梅琳坐得远远的，望着远方嘴里轻声说道，也不管纳尔卡洛想不想听，“可后来我才发现，这是不可能的，女孩子在这世上，终究得依附于人，而且是家族联姻的筹码。我不想依附，跑出来和姑姑闯荡，可也……”

“你现在不害怕了。”艾梅琳平平道，仍盯着他。

纳尔卡洛转过目光，“怕也没用。”

山火烧过来还要一段时间，可这段时间，就只能等待死亡的降临了。

纳尔卡洛深深吸气，无数记忆和面孔一闪而过。虽然不过十六七岁，可踏上追求力量的道路，就注定告别了庸常忙碌的乡下生活，杀戮和死亡屡见不鲜。可死亡仍无比可怕，那意气风发的惨绿少年，就在自己的面前离去，最后的时刻他仰望着天上，想象着圣徒荣光，居然还笑了出来……

“当然！”纳尔卡洛狠狠地回答，“谁不怕死？！”

“可再怕也终究是要死的。”艾梅琳笑笑道，居然没了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质。

无法理清的思绪掠过脑海，头都有点疼起来。纳尔卡洛使劲咬了咬舌头，疼痛真实无比，心砰砰跳得飞快，却带来无比虚弱的感觉。

这就是恐惧。纳尔卡洛心猛跳一下，下意识转脸，迎上艾梅琳宁静的目光。

艾梅琳没有转脸，直直看着他，面无表情。纳尔卡洛蓦然有些愤怒，可随即低叹一声，平静下来。

在悬崖上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逃生的办法，纳尔卡洛内心如焚，倒是艾梅琳在一边安安静静地打量他，又看看山火，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样子。

纳尔卡洛心头火大，可也没任何办法，最后在石头上坐了下来。

“你很怕死吗？”艾梅琳突然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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