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一回:赃款隐瞒新章法 婚姻媒妁旧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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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照在轩子身上,莹莹闪烁,熠熠生辉,真是“满身铜臭,浑身欲望”,使他举手投足拘谨极了。李无香衣着正式出来了,虽不招揺,但也夺目;虽不鲜艳,但也花绿。浮华不足,浮奢有余。见她要扎进轿里了,轩子终于道:“我们这是去哪呀?”她回:“别问了,快上轿,时间不早了。”他使着小性子,拗着不说就不去。

这时阉刀刘从轿后走出来,手一拱,道:“李掌柜的,好气派呀!遇着啥喜庆事了?”李无香不仅沒心情逗猪卵子鸡睾子,反而黑了脸,嘴里“又来潘家干啥”都要迸出口了。阉刀刘却纵开了笑脸,又要搭话,准有荤段子,径直上来。可有领会李无香意图的人,把轿子一托转,使被橫杆一击的阉刀刘只有悻悻而去。李无香气愤不已,不去了。白忙乎一早上,这么好的日子,临了却碰到一专干断子绝孙买卖的,晦气!大家同样唉声叹气的,又忙着卸轿。

这时,豆子打破了碗。李无香又呼喊着把轩子叫出来,说晦气打破了,快装轿,早违时了。真是就她一张嘴,一闭一开,忙坏了口下卒,大家又把轿子支起来。

“不是去沈家吧?沈家就在前面。”小枝追上她,道:“不是去那个吧?我就说他们那次是作态!要不我们跟着去看看。”

“那个”像刀一样揩在小月心上,大步向回去的路上而去。

轩子迈进沈家时,一个婷婷玉立、一袭白、披着秀发的少女在他前面匆匆而过,要进房时回头嫣然一笑。冰清玉洁,纤尘不染……他头颅里把能想起的好词都来形容她这惊鸿一瞥,发出“养在深闺人不知,一现世间百花羞”的感慨。不禁怔在当场,从没过她这样迷人的笑,不禁想出一句:回眸一笑百媚生。

胖女人也看见了那少女,道:“沈二小姐真是美人胚子。我阅人无数,她可是供皇宫里的珍品呀!”李无香也附和道:“我还以为进了月宫呢!”“可惜根上弱,要不我让她攀上潘家。”李无香也连连惋叹,招呼轩子进去。

“潘少爷也似刚从天宫掉下似的,不撒眼。”

“年青人嘛!总是感到新鲜些。”她们回头时,后面轩子不见了。这时,里面传来一声轻咳,随之健步走来了沈之龙。她们忙迎上去。

轩子哪去了?他现在正在沈家闺房里,他可没那么大胆私闯幽深处。他透着门缝凑上去、李无香叫时,也正要转身。可门后闪出了沈洁,强把他掳进去了。他就半推半就呆了下来,可让沈洁饱了眼福。而沈冰不但未打来眼,连身也没转过来。轩子知道跟沈洁用不着故作姿态,让她看个够,所幸让她轻薄如淫霖、我自岿然不动。沈洁还直向他抛媚眼,心想看你羞不羞?

他到底僵持不住了,觉得是她待毙的猎物,终于打破此局道:“沈小姐,好雅兴呀!在欣赏心里的孤品吗?”听听,他自夸还挺艺术的,说自己是她眼中的尤物、心里的唯一。

她就不收回眼,笑道:“才潘少爷就是这样赤剥我冰妹的,我得帮她捞回来。”

他的头昂得不能再高了,身体拔得不能再挺了,道:“沈小姐倒不做吃亏的买卖呀!请问你现在捞回本利了吗?”

“我眼光太钝了,从潘少爷身上捞不回多少。”听听,她的嘴多尖酸刻薄,瞧了这么久,还损他没看头,把他自诩的“艺术品”彻底打碎了,还啐上一口,看你橫不橫?

他仍没挫伤锐气,仍一副高傲的形情,道:“沈小姐,那就换一副眼光吧!没听过情人眼里出西施吗?”

沈洁把转椅慢慢转过来,附在她耳边,道:“冰,抬起头看看潘少爷。”轩子放眼望去,全力抓住沈冰的芳容而后快。沈冰抬起了涨红的脸,看了一眼,又匆匆低下了头。沈洁又把椅子转过去,在她耳边叨个不停,笑声不断,之而转过身来,道:“我冰妹说了:看不出西施,只瞧出一个自不量力的东施。”她说沈冰眼中的他更是一个难看的,在那件“艺术品”的碎片上再踩上一脚,看你傲不傲?

轩子心悸她的厉害了,是因为想起她在梅林来,想不明白怎么被她轻而易举带“沟”里去了?想扳回此局,却似江郎才尽。沈洁露出了得意的笑,更盯着他看。不看怎么了?送上门的不看白不看,看了也一文不值。仅这样也罢,她看出他气馁了,咄咄逼人,趁胜追穷寇,道:“潘少爷,你这身衣服挺好看的,可惜包搭错了伴,借的吧?我咋看你像位新郎官似的。”她的嘴够狠毒吧?又把潘家损上了,娶媳妇还要装门面。

轩子跟她斗嘴皮子占不了便宜,再开口又怕露拙,所幸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沈洁一个劲地叫板,冷笑不止,又凑着沈冰的耳朵揭他在梅林的短、拙、丑。连沈冰也哧哧地笑了起来。轩子心里乱,脸上涩,头上的帽子压着千斤磐石似的,身上的衣服勒缚紧了如层层箍儿;沈洁盯着看时,又觉得什么也没穿一样难受。沈洁见他蔫了,更肆无忌惮羞指着他,信口开河贬损他,笑得前仰后合。

轩子挂白旗了,准备逃之夭夭,抬起头,笑道:“沈小姐看够了吗?你就是血本无归,我也得走了。”“看你一辈子也还不清你看我冰妹一眼。”她忙追上去,道:“想走,我还没审问你来沈家干啥呢?穿得这么体面不是来骗钱吧?”轩子陡然惊醒,才知他俩的事要穿帮了,现在这节骨眼上,正是体现“一伙的”重要价值的时候了。

沈洁明白他来沈家的事没跟李无香提起过,那些大洋也中饱私囊了,他才显得火烧火燎的。轩子笑起来,道:“我想也是彼此彼此吧?”他们相视而笑,由此气氛活跃了起来。

沈潘两家巨头不期而聚,彼此那些秘密还能保住?轩子又恭维道:“沈小姐足智多谋,善于斡旋。况且本人又是府上贵客,一切依仗沈小姐力挽狂澜了。”可沈洁还以“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搪塞。轩子只有打出正义旗帜,声讨她心怀不轨、结派营私、敲榨勒索。她权衡利弊,承诺不遗余力保全彼此的光辉形像,重审“一伙的”重要性,嘱咐他在这里呆着。轩子见她一溜烟地去了,还说风凉话:“去干啥?废梅林的损失还没赔偿呢?省得我开口。”这属于人后屁了,连沈冰听了,心里也偷着乐。

再说李无香和胖女人被沈之龙请进了客厅,相互礼待了一番,说了些客套话,寒喧了。落坐之后,沈妻又端上了香茗、点心殷勤招待。李无香送过一些登门拜访的礼物后,又捧上一篮子绛红或乌黑的梅子,请各位尝鲜。她就是精于世故、打算,梅子送满篮,管沈家爱不爱吃,就是再送人情,这么高的门坎也给潘家做了宣传。连轩子出门时都说,别提那篮子了,太老土了。他都觉得赧然。可沈之龙听说是老梅树的梅子,不但双手捧过篮子,还让其妻洗洗立尝。他吃过梅子后更奉承了,又问:“今年梅子大丰收吧?”“烦你老挂念!”李无香轻叹一声,又道:“摘都费劲,更担心没人要……”

得了,笔下留情吧!可不,连胖女人都皱起了眉。既然提到这了,还是说说她吧!她姓康,外号康老媒,就是一资深媒婆,名声在山里绝不亚于阉刀刘。大相径庭的是他抓住了忧怨主妇的牵挂,而她是老光棍心里的救星。多少老光棍的年龄比她少不了多少,都甘拜她为干娘,就为焦盼她一出手让自个与哪位姑娘一黏乎,成就好事,脱去老光棍的晦气。这两位“名人”和沈潘两家的主事的,被称为山里的“四君子”。康老媒终被她叨烦了,独自找轩子去了。

沈之龙见李无香带媒人上沈家了,情知事关重大,更不敢怠慢。李无香因不见康老媒轩子,不好切入正题,只扯些闲话,又道:“这些天以来都惦念着来沈家探望你俩老,总不得空。”沈之龙道:“我也牵挂去潘家瞧瞧你和老当家的,总未拨冗。”

这时,沈洁一头撞进来,听着点不妙音儿,道:“爹,不是在说我吧?”沈家夫妻立马就皱眉,心里怨道,这个时候你掺和进来干什么?既然难以拒步了,沈之龙忙站起来介绍女儿。沈洁走上前,深深一躬,问候着。李无香对她拍拍抚抚,道:“这就是贵府千金……”沈家夫妇一边应附,一边挤眉弄眼,要她知臊回避。可她一屁股坐在李无香身边椅上,装成无睹不觉。李无香却端过茶几上的瓷盘,热情招呼她用点心。她毫不客气,连谦让也没一句,埋头就吃。

沈家夫妻心急如焚,知道不把女儿支走,总不舒心,担心出岔事不说,就她这吃相简直是饿死鬼投胎,哪有一点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的本色?可又奈何不了女儿,唯有道:“小女太不懂规矩了,请你别见笑。”李无香道:“哪里,我就是看待千金这讨人欢喜之处。”

他们觉得多不中听,道:“你怕早有耳闻小女了……”他们说些女儿的毛病不足,也是为了让她通脾早离开。可沈洁不受用了,心想哪有这么贬亲生女儿的?于是更使着性子吃。而李无香忙着给她端盘子,还不停说,慢点儿,别噎着。

眼见几个盘子的点心吃得差不多了,沈家夫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道:“你看小女、欸,要拧过她的脾性是不可能的了。”李无香道:“快一家人莫说两家话了,我今个就是为这孩子来的。”他俩以为要说正事了,忙道:“你太把小女当回事了……”“看你说的,是潘家先对不起这孩子。”他们听着一头雾水,心忖:“说晦气话呀?啥对不起?难道她说反话,为潘少爷腿伤的事……”于是也道:“你太客气了,是我们对不起潘家。”沈洁知道“露馅”的时候要到了,一双眼在发瀑里直滴溜。可李无香觉得他们的话别扭,道:“看你们说的,太委屈你们了。”他俩更糊涂了,站起来,道:“是我们多屈了潘家。”

见他们推来搡去的,沈洁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双方望向她后,面面相觑,几乎同时道,你说的是哪事呀?见李无香要揭老底了,沈洁随手端起一盘子,道:“伯母,你吃糖。”李无香看着盘里只有可怜一颗什锦糖了,不由得笑起来。沈洁把糖剥了纸,亲自把糖杵进她嘴里,又凑着她的耳朵说了几句。见她俩笑了起来,如此亲近,沈之龙心里一片茫然,正欲张口探疑涉惑。沈洁跑过来又对他耳语几句。于是沈之龙摇摇胖手,笑道:“过去了的,就不说了。”李无香也高声附和后,客厅里和声连连,笑声不断。

这事就被沈洁左右逢源地圆过去了。其实她也看出李无香带着轩子都衣着体面来沈家有些特别,无非对两家主事的说的同样的话:以前不愉快的事就别提了,以后两家的交往才是最重要的。而李无香旧事重提,无非是打开来沈家议要事的话匣子而已。

康老媒一歩身上肉一抖、气喘嘘嘘地进来,叫道:“那小子准憋回去了。”她掏出了手饰、一部分彩礼亮在众人面前,道:“这些都是潘家上十年前准备的,可你沈家总推辞,今个准敲定了吧?”沈潘双方握着双手攀谈了起来:“转眼间两孩子都长大了,我们也都老了,真是岁月如梭、人生如梦呀!”一方又说:“我侄儿太小家子气了,踏沈家门又羞回去了,还请你们海涵……”另一方也说:“小女太淘了,进潘家门后,请做大人的多多体谅管教……”最后双方表示:“择个好日子把这事办了,我们就放心了。”

沈洁听着听着傻眼了,原来自己和轩子早年订了好娃娃亲。口中的美食也忘了咽了,嘟嘟囔囔道:“我知道潘少爷在哪。”她忙躲出去了。

沈洁走后,轩子望着沈冰迷人的后背,不由得走上去,双手把着椅扶上,前胸轻轻地挨着她。沈冰端端正正坐着,一直没有回头,全身血液好像都在撞击着一颗蹦跳的心。轩子转而拿起桌上一张摹帖,字体娟秀玲珑,正是他在梅林公开的那首诗;他认真品鉴着毛笔字,以揣摩出写字者是怎样一位只要看一眼就让人有心驰神往魅力的人。许久,虽然不想打破宁静,不,应该说这种沉默、神密的沟通;可还是问道:“是你写的字吗?”

沈冰终于悸动了一下,道:“是你写给心上人的诗吗?”她的声音果然很美,甜而不齁,娇而不腻。轩子本欲也答非所问:“你很冷吗?要我给你披件衣服吗?”可觉得彼此一问一答已经达到了心领神会的地步,再沟通下去反而冗赘多余。沈冰微微抬起了头,小身子抖得更厉害了。轩子产生了一种欲触摸一下她的冲动,终于鼓起勇气,向她如瀑的秀发伸出了手。

此时门一撞响,沈洁扎了进来,看见他迅速缩回的手。轩子转过身来,见她泄着脸,叫道:“吓我一大跳,那事搪过去了吗?”她一声不响上来,斜着身子钻进他与椅子之间的空隙里,屁股一翘,把他抵开了。

好在康老媒走进来,道:“害得我好找哇!还没到正日子,就猴急儿勾搭上了。”

“现在回去呀?沈家不管饭?”他这话当然给沈洁听的,能气倒她更好。康老媒也是看出沈家无所准备,才急着办事,赶着去撞场或兜场,叫道:“真把自个当成沈家大姑爷了,摊着两手你好意思吃吗?”在沈家姐妹清亮的笑声中,他唯有大步走出去了。

来到客厅,只听见李无香说年底就把事给办了,以后的什么就听不进去了,眼前所有人如木偶一样。要出沈家门时,情不自禁向左房里打了一眼,可惜的是什么也没看见。上了轿,一晃一晃的,他就沉沉睡去了。

再说说沈家。沈家三兄弟,老大沈之龙,老二沈之虎,老三沈之豹,良莠不一,来山里落户才十几年。沈家原来是大城市、江南政治中心之一的大户,其父是官场名流,由于时局突变而被排挤,又贪上了要案,招怒了权柄,知道要大祸临头,勒令仨儿子趁夜逃走。沈家仨兄弟在逃亡途中接到府上惨遭血洗的噩耗,并且仇家仍在四下搜捕,痛不欲生之际仓皇而逃,知道长安居大不易,转而窜于乡下,越走越远、偏僻,最后才在现在的山里落脚。十几年前的山里几乎与世隔绝,他们又不懂稼穑之道,于是买了些田地给缺田少地的农户租种。这样过了两年,风声渐过,沈之龙娶妻成家育后,又建起了宅子,又有了更多的山和地,府上不但常年请了长工,还有俩伺候的女婢,出资修通了去县上的大道后,又置办了马车,过上了还算舒坦富足的日子,沈家在山里也声名鹊起了,当然这也是凭着在城里打下的物质根基。可沈家头顶上毕竟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剑,谁知道哪天要掉下来?所以原本谦和、笃厚、谨慎的沈之龙小心为是,好施乐助,口碑极好,在山里有沈善人之名。沈之虎学过西医,是山里人口里的大夫,在县上开了间诊所谋生,业已成家,沈云就是他唯一的儿子。沈之豹原本就是纨绔子弟、下三滥之徒,在城里就胡作非为,家庭丕变,来山里受俩兄长管制而有所收敛。这些年见沈家太平无事,恶习难改,鸡鸣狗盗,成了山里的一恶。最近又贪上了一位颇有几份姿色、叫杨杏的女子,狼狈为奸,招污纳垢,纠集乌合之众,贱踏俩兄长的名声。

沈家有这么一段来头,自然举手抬足与山里迥然。有人说李无香当年独具只眼,欲攀上沈家,就倩康老媒与沈家订了一门娃娃亲。当年的潘家一穷二白,也许沈之龙应了这门亲事也是为了在这山里站稳脚根。现在潘沈两家可谓门当户对,沈之龙对轩子这准女婿很满意,更看出女儿钟情这门婚事。但那时与沈洁订娃娃亲的不是轩子,而是德子,那么李无香是让轩子代替他把沈洁娶回潘家,还是跟沈家玩的“挂羊头卖狗肉”的伎俩呢?

近午,轿子稳稳当当地落在潘家门口,李无香红光满面钻出来,就高声相问厨房进展情况。三房的笑容满面迎了上来,笑声朗朗地应她探询。

“放红薯丝了?”得再次肯定后,李无香脸一沉,叫道:“下厨的这不识相的,今个大喜的日子,咋放那崩断牙的?我不吩咐下来,一群人的脑子就糊住了吗?”三房的脸上的笑不见褪,说是大房的主张的,大白米饭吃不得,放红薯丝好,会“红孙子”。李无香仰头嗬嗬地笑起来,对这举动不吝称赞。就为轩子,各房的也该挖空心思讨个口头彩,而三房的守在门口就是想博得李无香高兴。

之后,李无香又吩咐添几个菜,就着轩子的口味,又口把口教怎样烹饪。她一转身,李无香又叫道:“把那只麻羊宰了。一群白羊咋生出一只杂毛的?叫阉刀刘知道了还不知咋嚼咱潘家呢!”她捋起袖子,吆喝着跑向屋。李无香又道:“等等,今个阉刀刘又来干嘛?”“找老七。”“找老七!”李无香叨了一句,容貌冷了下来。

轩子在轿里可睡得真香,还做了一个美妙的梦,梦见穿着这行头举行了人生中的大典。红烛映堂,喜联灯笼高张,红光一片,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场面盛大。拜天拜地,拜长互拜,既行还羞。洞房一夜,良宵千金,掀盖定睛,意是人非,最后只见她那双清澈眸子像圆圆的月亮,秋波一荡,晃晃悠悠了起来。

李无香掀开轿帘,把他撼了撼,同时轻声呼唤。轩子睁开眼,腥松眼下,感到阳光下闪耀的世界有多新鲜,茫然问道:“这是哪呀?”“你认为还在沈家?准做梦了,梦见红薯丝了吗?”轩子钻出轿,两腿一颤,向前栽去。“哎哟!”李无香一手扶住了他,“看你醉的,一路摇晃晃的,准把魂丢沈家了。”轩子推开她,踉跄几步,扶住了轿子,探问小月。耳边只听她在叨,只听清一句八成在梅林吧?腿不麻木了,就向梅林的路跑去。

看见他着五不着六的,李无香叨过了,就唉声叹气的,转身看见豆子踉踉跄跄走了出来,迈上几步,一把把他抱了起来,在他的小脸上亲了又啜,啜了又亲,既而掏出一块糖,向他口中塞去,不停地唤着豆宝宝。不远的五房的、另俩房的,看着李无香亲近孩子的画面,不禁笑了起来。在她们印像中,李无香从不亲近各房孩子;在她们眼中,豆子在各房孩子中显得清秀机灵、红唇皓齿、常有惊人之举。无疑,这天不属于轩子的好日子,这定义不久将予以证明,并还将予以证明。无疑这是豆子的好日子,是豆子在潘家粉墨登场的日子。以后李无香、还有别的潘家人对他的宠爱无以复加,宠爱的把蹦跳的心给他玩耍。可他长大后,回报给李无香及所有潘家人的是在蹦跳的心上扎窟窿,让他们的心一触及他就汩汩流血、痛不欲生。

轩子扯过小月小枝,问她们为何在此?她俩也被他的打扮深深吸引住了,反应迟钝。原来李无香叫轩子起床前,吩咐她俩去把胖女人叫来,在李无香和胖女人早约好的地点会面,其实是让她俩接一趟。就这么简单。可是她俩现在觉得不简单了,心里都明镜似的。这时李无香又吩咐她俩先回去。在她俩谦让谁先行之际,轩子指使俩姑娘正要逃跑,可她们长有后眼似的。胖女人疾上来,拽着轩子就走,笑道:“没想到潘少爷在外这么些年还是一雏儿,读了这么多书,就没研究过这档子?”她们一左一右挟着他进了沈家。

小月绷着脸,道:“穿这么洋气去哪呀?”

走过一段路,要上坡下坡了,轿子颠簸得厉害。轩子见抬轿的兄长们气嘘嘘很吃力,自己也受罪,有心要下轿。可昨晚下了一场大雨,行在山间泥泞积潦的路上,他亦左右为难。可李无香却不停地催促道:“平时求不了你们,今个还磨磨蹭蹭的。”

好在透过舷窗可以看山间景色,轩子觉得风景有些眼熟,终于确定轿子正游走在去沈家的路上。可不,坐轿串门在山里还去哪家?于是忙叫停。李无香在后面的轿里探出头来,道:“轩子,咋了?”“我们去哪呀……”他不管如何叫唤,轿子不但没停下来,还颠得他头晕眼花的。在那桥边不是沈洁假意摔伤了吗?他又道:“我们不是去沈家吧?”她答:“你知道沈家在哪?你去过沈家?”他心里大叫糟糕:真去沈家,那事不就漏了吗?于是又要求停轿。

可轿子就是停不下来,吱吱呀呀地又走过一段路,离沈家也只有几步之遥了。他急得要跳下来时,可轿子四平八稳地落下来,忙从轿里钻出来,却看见了小月小枝。李无香从轿里钻出来,向一个胖女人走去,拱手作揖后,攀谈了起来。胖女人双眼向轩子打来,道:“这就是潘少爷吧?果然根清骨秀的。我吃这碗饭这么久了,没见过这么俏实的少爷。”李无香招呼轩子,“来,见过你康姨。”他迎着她赤裸的目光,问候了一声。之而她俩又亲热地交谈了起来,不是有这么一句“俩投缘的中年女人一叨起来世界都渺小了”的话吗?

“这么晚了,钱早拾了。我这懒人看能撞上桃花运吗?欸,这运不兴抢吧?”他一打笑,也是想回去再窝一阵。

可她拽住了他,见风使舵,惊叫:“唉呀!真是吉人吉言,快穿上,我们出去撞运去。”

轩子插上眼镜才看清她手上还捧着一堆新衣物,内衫白,外套黑。自回潘家他就两套学生制服替换,虽还有陈年衣物,但不喜长褂,更不穿已不着色的。他一看新衣物就喜欢,关上门,脱旧换新,豫己悦目,一展潘少爷的风釆。他整衿理裉,对着镜子瞧瞧,肥瘦合身,长短恰好;上褂下裙:上褂有纹似夔龙,下裙闪着耀眼的显然是大元宝。这么一身,喻意是:鸿运高照,招财进宝。他读懂此意,觉得俗,可知道没有些见识的是不懂的。毕竟灿然一新,把他轩昂的气质烘托得恰到好处。他觉得这派头和姑娘们去梅林嬉戏,更是风光十足,魅力无限,不是她们中的王子,也是花魁呀!

五房的抱起豆子,嘀咕道:“小祖宗,你可吓死娘了。”各房的说豆子是福星下凡,就掐死阉刀刘这类专拣好日子兴风作乱的牛鬼蛇神;又说他以后准是潘家少爷,准能穿上轩子那样有气派的衣服。她们这时表现出对他喜欢极了,这个亲亲,那个抱抱。可弄得他哭了起来,又嚷着要吃饭。

已上轿的李无香探出头来,道:“叫下厨的煎两蛋给豆子吃!”各房的满心欢喜,对哭得正欢的忙乎了起来。终于要起轿了,大房的说为了打破忌讳,特意在轿上插了一把刀以避邪驱祟。李无香没丢了刀,更没表示异议。轩子看出他们有多费心,寻思着是不是去赴宴?如果这样的话,宴场人头攒动,不需抛头露面,谁也不认识谁,只管埋头狂馕了。再者也是“花姑娘上轿头一次”,摇摇晃晃的,于是没再拧着了。

要吃饭的时候,李无香叫人给轩子打来了洗脸水,这没什么的。费解的是脸盆、面巾是新的,而且水中有一些耀眼的手饰,也许水还是甜的呢!要不是污染了,轩子准尝尝。来不及细想,洗漱完了,就欣赏起精致锃亮的手饰,啧啧称奇。

轩子刚吃完饭,就有人催上轿了。可李无香从后房奔了出来,原来老当家的要见他。被她推进了后房,见着老当家的,就为一身行头,也得礼待一番,虽不叩拜,少不了揖拱、问候。老当家的纵笑了一下脸,没有半句教诲的话,没启唇,锐利的目光直盯着他。“你爷想瞧瞧你精不精神……”她倒赞不绝口。轩子这次觉得这新衣服穿在身上痒痒了。老当家的也许过了瘾,对他摆摆指头。他脚步匆匆出了后房。

外面又敲门催促了。门一开,看见李无香手中托着一顶黑色卷沿的帽子和一双黑色长筒靴子,二话不说,夺过靴子穿上,抬头挺胸,咚咚地来回踱步,惬意舒心极了。李无香眼睛直了,把戴上的递上,“这个,更显潘家的精神头……”听着恭维之辞,让她抹着帽子,这时的轩子真是威风八面,笑道:“婶娘,你要是再给我一黑色手杖,我就是上海滩的商贾政要,更像西方的绅士。绅士知道吗?”他抓耳挠腮,“就是西方的神仙。”为了他高兴,李无香忘了自己在潘家高贵的身份,简直是鞍前马后,现在又要去拿老当家的龙头拐杖。

“这哪跟哪?”他忙制止道:“这不没伤腿吗?”她拍着脑门,道:“把头都搅晕了!大好日子的触这晦气!”对他招呼一声,忙去张罗了,说吃了饭就动身。

她一应唤的态度,轩子再也拉不下脸了,再者被她一嚷嚷也提了精神,不禁道:“我可没听过,只知道:懒人懒遍天,天亮好入眠;勤人勤天晓,天亮已归巢。”

“对对,我也是这个意思,要拾到钱还得早起。”

“就走?”他追了出去,可她没影了。

轩子这副真正潘少爷的派头,引得一群小孩围观,大人们也投来了久违、灿烂的目光,啧啧称赞。他极不自在了,要不是想让小月瞧上一眼,早把这身脱了,可房前屋后也找不着她,连小忮也不见。

潘家倒有些喜庆的氛围,最抢眼的是把两顶轿子抬出来了,正放在外面清洗、支绑、修缮。潘家要办喜事了?轩子觉得蹊跷,想想自己娶亲不会这么小打小闹吧?

天刚麻麻亮,昒昕之际,李无香怦怦地击着房门。此时轩子正在“梦里相拥今宵度,浪得伊人春满怀”的美好时候。这个时候扰人好梦,真是让人厌来让人烦让人怨恨咋不知体谅。可外面把门捶得像面鼓,说是十万火急,却又报喜不绝、吉祥连连。

“来了!”扰得实在无法窝了,轩子慢腾腾地起来,咕囔着:“啥好日子?除非天下落元宝了。”穿好衣服,打开门,一脸厌恶,埋怨不止。

“知道知道!我起夜你房里不还亮着灯吗?准用功呢!”李无香赔着笑脸,点头哈腰的,转而道:“俗话说:好运催人起!我掐过日子了,今个早起准鸿运当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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