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曩昔温情坠悲凉 恰此罹难逢煦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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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更施以乱拳错腿,泪却泫然滑落,叱咤道:“天下都要嬗变易主了,天下事还有啥不可改变的?况而是口头承诺的一个吻,谁上心谁是棒槌……”她瘫坐在地上,缓缓地依在他身上。

黑牛趴在地上,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大阳西坠时,沈洁见他一拐一瘸的,倒伸手搀扶着他走出了梅林。

自潘家布庄付之一炬后,沈之龙勒令沈之豹留在山里,就是他一再做着鸡鸣狗盗的事也一忍再忍。可沈之虎带着家人(除沈云外)匆匆来山里后,沈家的气氛更紧张了。但不是表现于禽归埘、畜进栏,亦无叹绝啼,作息时间也不紊乱。可沈洁感觉到了兵临城下、刀架颈脰的严峻形势。都说佛光炯炯照四方,可檠下无光,甚至黑暗,所以斋公要悟,甚至闭关面壁。沈洁现在如在檠下,又因腥膻不却,别说悟,抚摸亦不提纲挈领,但相信沈家、父母不会把女儿送去潘家的。不耻下问,这是圣人之道。不明上证,又何不可?且见不得沈冰凄凄戚戚的,忙奔出了憋闷的房里。

沈洁再也按捺不住,直面锐语道:“不是要把我送潘家抵罪冲账吧?除非我不是你亲生女儿,舍我庇弟情有可原。”

沈之龙脸上阵阵悸动,极时阻拦了欲说话的沈之虎,道:“谁说让你进潘家去?谁说你不是我女儿?”

沈洁扑上去对父亲唵了一口,道:“我就说你没老糊涂,是非不分。”

沈之龙推开她,掩面遄遄而去。沈之虎亦随腚而去。沈洁确信他们有难以启齿的苦衷,叫道:“爹,不把这只恶豹赶走沈家能过消停日子吗?”她一回头,鹗视鹰瞵。

沈之豹一步步后退,“小洁,一家人坐下好好说话,别动手……”

在潘家,张灯结彩,爆竹震耳,人头攒动,今天是潘家娶亲的头一天(俗称启媒天)。李无香站在门口,迎迓亲朋。她就是要把这场喜事办得隆重热闹,要声振“梅林潘家”的赫赫威名(按说潘家烧了布庄,损失惨重,家庭账面上肯定出现了赤字,财资肯定入不敷出,哪来财力大操大办?各房的无不眈眈着这一情况,三十年后的我也从这反常举动有所思索。),所以把隔代、早不走动的亲戚请来为潘家凑个热闹,壮声扬名。

潘家这么大的声势,这么大的场面,在山里沸腾了,十里八乡的人都在翘首相望,推根溯源,要来潘家祝贺一声,讨杯酒喝。李无香放出话来道,什么亲不亲、礼不礼的,只要进了门就是潘家的客,我低头躬腰还请不起呢!这就是家大业大潘家的气魄。于是不但缺衣少食的农户、游手好闲的吊儿郎当的,就是叫花子也从四面八方向潘家涌来,这样喜事近乎办成了土财主“赈济救民”的好事了(可不,老财主赈济亦仅仅是开粥棚,粥里能插稳筷子就很体面了,况且潘家是开席张馔、大鱼大肉的)。白吃潘家的总不雅光吧?等吃的滋味更不好受,于是帮着潘家打理这喜事了。为此,潘家人倒没事可做,女人们歇下来更是攒三聚五、甩手看热闹、插手哼哈得了。

潘家这场喜事是双喜临门,不但是为德子和沈洁办,也是为明子和小月操持的,九房十房告成在即。当明子听李无香说明个把你和小月的事一起办了时,差点儿栽在她的脚下。现在还在梦里一样,兴奋地闲不住,刀剁着手指,又出血又痛;就笑了起来,心里喃喃不休道,这是真的,这可不是真的吗?

各房的在人群里找着了明子,凑上去逗乐取笑道,哟哟!新郎倌还刮鳞剖膛呀?小月可闻不得鱼腥味啰!德子在水库里都洗了几个澡、搓秃噜几层皮了。你也该把做童男的晦气给洗洗吧?小月那细皮嫩肉的,你可别弄脏了,看你一脖子皴的。明个闹洞房准备个啥有趣的节目呀?德子说要给沈小姐念书……

她们说什么的都有,笑声不绝。

明子在潘家从不主动说话,更不逗乐子。这时羞臊难当,脸有手上血红,也忍不住接腔:“你们说啥呢?”

六房的笑道:“说啥说啥!你知道咋痛小月吗?别前后眼不分……”

听着听着,明子再也呆不下去了,丢了手上的刀与鱼,掩形遮脸而去。

四房的放开大嗓门叫道:“明子,明个晚上应附不过来,敲门问我……”

在她们的脏话和笑声中,明子的腿拔得更快了。

夜更深了,小油灯第一次还在小屋里发光发亮。小枝一把夺过小月手中的剪刀,道:“都啥时候了?看你剪了多少?把新房贴满也该有了。”把一叠大红喜字在她眼下晃了晃。

小月又抢过剪刀,拣择角角边边碎红纸,剪小红喜字。

小枝道:“你是不是想少爷了?”

小月脸绯红,嗔道:“都啥时候了,还取笑人。”

这时李无香撞了进来,夺起油灯,叫道:“小月,咋还不睡呀?明个晚上想睡都睡不成。”

她俩都看出她脸上有琢磨不定的笑,小月更不由犯疑明天就要成为潘家女人堆里一员了?房里黑了下来,唯有脱衣上床。小月把枕边一叠喜字全揞在噗哧噗哧直跳的胸口上,捅了捅小枝,“你不说不怕吗?咋一个晚上也没得睡呀?”

小枝无言以答,毕竟明子未满十九岁,谁知道哇!小月一次次压紧胸口,问这问那,脞言碎语,没完没了。使得小枝不胜其烦,叫道:“这么急急的,快起来问明子吧!”

彼此沉默了一阵。小月却辗转床笫,兴奋不已。小枝总觉得不踏实,虽无力挽回势态,可不免唠叨:“我可觉得对不起你的少爷,要是他后天回来呢?他可交代过我要好好看管你。那你还嫁给明子?他那人你可知根知底的,跟他你可要准备好受罪,见天准得抠出你的眼泪。你可与我不同。”

小月叫道:“可不同嘛!你是小姐,我还是丫鬟呢!”

小枝还有啥说的,反正心意已尽,只要心里平静就好了,由此合眼安歇。

小月又道:“跟着他真有哭的我也认了,我就偷着哭。你心里不也有个沈少爷吗?你要铁定了他,我就等少爷。”

小枝更不敢插话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可小月有好多话想跟她唠,说第一次来红的窘态,第一次见着心仪男人的心跳感觉,第一次为少爷失眠的心情,只要是春暖花开的故事说什么都行,只要有人愿听,还有一想起来就痛彻心扉的弟弟,你在哪?感受到姐姐明天要为妇大喜了吗?

要成为女人了,这种角色的转变让小月措手不及,更怕侍奉不周,眼睛一直盯着窗外的天亮起来,走进今天才明白有多不适,甚至发憷。李无香在外面敲门了,十万火急,不容怠慢。可小月有意诈着,听她叨了许久也没一句“死丫头”,才确定自己要成为名副其实的潘家人了,这种身份的提升又让她惊喜若狂。

吃过早饭,潘家要去迎娶新娘子了。李无香组建了庞大的迎亲队伍,把各房男女都派去,连明子也不例外。小月也要争着去。有女人说天下哪有新娘子去迎亲的?

可明子道:“要是和沈家人打起来她也能出点力。”

大家才知道不苟言谈的人一开口就喷大粪!可不,泥菩萨都开尊口了嘛!真担心这趟新娘子接不来还得挂彩。甚至有人寻思要不要揣点啥?万一的话也好有个防卫的。

小枝也道:“沈小姐一定要她去迎接,沈先生不是收她做了干女儿吗?要是……”

李无香厉过眼把她的话给抵回去了,转而望着小月许久,终道:“那你就去吧!快去快回。”

一挂爆竹响过后,一行人吹吹打打、说说笑笑向沈家而去。

沈洁和黑牛捧着梅枝走出了梅林。沈洁一大早就带他进入了梅林了,为宣泄大闹梅林,事后才知道这种方法是有效的。眼见要到亭午了,黑牛还扯着她的后腿不归途,又建议去他那个筚门圭窦的家,以好吃的醉田螺、炝河蚌相诱。

一上午他时不时在叨着潘家那场喜事,说自己爹都去喝喜酒去了。沈洁好不生厌,教训了他几次。眼见他又不畏强主,忙上手要拎他。

他反而把头凑上来,道:“大小姐,你现在回去明个就不能红烧我的猪头猪耳朵了。”见她还一知半解的样子,又道:“只有你蒙在鼓里,老爷的话你也信呀!你也不想想那丫鬟能让潘家大操大办?门都没有。是为你办的。”他拉住了她,道:“才听见那吹打的吧?那是潘家的,你现在回去不是送死吗?”

梅林与潘家只有半里之隔(直距),沈洁怎么感受不到潘家熙熙攘攘?况且大道小径上的人不绝向潘家那边而去。这么盛大场面,正是她想像中和轩子大典的状况。她甚至阙疑是不是轩子回来了,要娶自己;到此时还隐瞒着自己,只是他向李无香求得要促狭、要延续彼此的嬉闹?这样预期,使她心潮骤起,跑上一埂上,果见沈家门口热闹一片,那红的准是大花轿;接而大步向家里而去。

黑牛追上去,哭道:“大小姐,你要是嫁给拐子,我就去死。”

沈洁知道才又绪萦世外蓬莱了,一到家,用梅枝扫向吹打的乐班子,接着把一顶花轿掀翻了,对着潘家人嘶吼道:“滚回去……”

抛去梅枝,冲进屋里,看见沈家人都在,更看见了桌上那耀眼、绛红、梦寐以求的嫁衣。

沈冰扑上来,哭道:“姐,你回来干嘛?快跑呀!”

沈洁置稳她后,稳步向沈之龙而去。而冠有父亲名、应担当的,既然不敢对着女儿犀利如刃的双眼,忙别过脸去。沈之豹跪下了,自扇自话,可谁也不在乎了。沈之龙抬起了流泪的眼,痛苦不堪地望着沈之豹,颤抖的手触及到他脸上之际就停下了……

无疑沈洁所看见的都是以亲情当裹缚的武器,要把她结结实实、五花大绑送潘家去,这比潘家的举措(无论是长枪短炮)更甚十倍,让她难以拒绝,反而勇于仔肩。当看了一眼麻木不仁的母亲后,表态道:“只要给我说出一个嫁到潘家的理由,哪怕我不是爹娘的亲生女儿,为了报答养育之恩,我愿意一切言听计从,为沈家排忧解难,不惜热血头颅。”

原来,沈家还在城里时,沈父是官场要员,勤勉执政,躹躬为民。沈家恶运起因于沈之豹,一向放荡不羁,酗酒滋事,和城防曹司令的姨太太有染被发现。曹司令手握重兵,何能戴这顶绿帽子?更深知官场如战场(当时,军权左右政权,连各省主席都由军人担任,所以才有军政府一说),党同异戈;借以此事,倾轧沈父,与另一官员狼狈为奸,终用计陷害沈父,要对沈家满门抄斩。沈家除了三兄弟在重兵把守下趁夜逃走外,可怜余者都惨遭屠刀之下(大鱼吃小鱼,暗里所为)。现在天下大乱,国共两党争夺天下,战事正堪,曹司令部队现在就盘踞在本省,他的兵布满县上。

沈洁望着泣不成声的长辈们,早已泪流满面,道:“你们说的还是不能让我心甘情愿赴潘家门。你们不是改名换姓、改头换面了吗?潘家死了人要偿命也属个人恩怨。沈家只要做得细致,善于打点是不会招至别的的。爹娘为此不会让女儿去受一辈子苦吧?”

沈之虎抹了一把老泪,对其弟击了一拳,痛斥道:“还以为你经过那场劫难后会洗新革面做人,没想到二十年后的今天沈家之祸又因你而起。”

“大哥,你把我押给姓曹的也没用呀……”沈之豹求后,又跪行在沈洁面前,“就、就是李无香,除非把她杀了……”

原来,李无香在沈家还在城市里时就与沈家素有来往,对沈家的事知根知底,有恃无恐要沈家履行婚约,娶沈洁进潘家。关于她和沈家交往情况以后再叙(其实比披露的离奇瓜葛的多)。沈洁惊愕于沈潘两家恩怨和李无香是江湖老手,转而道:“你们说李无香还没去告发?”

沈之龙老泪纵横,无可奈何摇了揺头。原来李无香几次来沈家,沈家都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就是沈之龙不顾颜面气节亦无济于事,不但沈家要付出高额赔偿,还得沈洁进潘家,这是基本底线。

沈之虎道:“我也打听实了,这些年姓曹的还在盯着我们,而李无香和他在县上的爪牙已有所接触了。”

沈冰义愤填膺,道:“李无香不怕落个鸡飞蛋打的下场?”

沈之豹道:“对对,除非我们弃家又逃……”

可兄弟仨皆憷于鲜血染红的逃亡路上。沈洁知道对于不想厕足是非恩怨、阑入罪恶深渊、只想过平淡安宁生活的当今沈家来说,逃亡和驻足对于混乱年代手握重兵的都是砧板上的肉。于是当机立断,走到父母身边,跪了下来。在关系到沈家生死存亡之际,表示愿意去潘家和亲,以解沈家之厄,“我是爹娘的女儿,我听你们的话。”

当外面乐班子又喧闹起来时,沈洁向桌上的嫁衣走去,当泪又流下来时就抓住了红盖头。恰此,沈冰也抓住了红盖头,哭道:“姐,你委屈附强,对你来说是最愚蠢的选择,要不群策再议,总有法子。”

姐妹挺劲一扯,嗞地一声,盖头破了。沈冰扑在父亲身上,提醒潘家既然“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为何不效仿?又道:“我顶替姐去,哪怕这是一条不归路,我也要堵住李无香的口,保全咱沈家。”她摇撼着沈之龙,道:“爹,我知道我的病难好,我也受够了这种罪,我正好藉此为沈家、报答爹娘的养育之恩。我在爹娘呵护下活了十六个年头了,我知足了。”

沈之龙摇摇晃晃的,不停地哀哼。沈冰又扑向沈洁,道:“姐,让我去吧!你只要答应我,等潘家少爷回来了肯求他为我这举动写一首挽诗或词。以后你和潘少爷手牵手来坟头扫祭时,我在天上或九泉会含笑的。”

沈之虎把兄长搀扶起来,道:“大哥,你说句话吧!”

沈洁也察觉在山里仍很平静之时,沈家却惶恐不已,这不只说明长辈们心悸于当年的浩劫,同样说明李无香神通广大,准不定她一句话能呼风唤雨?更能体会父亲掂掇手心手背都是肉的心情,于是在父亲面前深深一躬,道:“我去!是爹娘让我跟潘家扯上关系的。”

“爹!”沈冰嘶喊一声,倒在了沈洁的怀里。

房门轻轻地推开了,小月轻脚轻步走了进来,拾起了地上的红盖头。

半小时后,小月把沈洁搀扶出了沈家,扶上了花轿,而沈家没有一人出来送行。

唢呐迎亲,爆竹开道,潘家人把新娘子遄遄抬向潘家。潘家人辰时来的,进入酉初才把新娘子接走,别的不说,单是为了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肚子也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潘家。轿子颠簸得欲把沈洁震出轿外。吹唢呐的难以继气了,渐渐地停了下来,转而轮替着抬轿子。

这样一行人以更快的速度向潘家而来。进入崎岖山路,一行人才缓慢了下来,进入密林了,路旁的茅草灌木都快没入人头了,有一段还拂面碍脚的,因此队伍蠕动而前。

不远处的绿障翠蓁里传来了一声“虓”叫声,前面的几个人就停下了脚步。小月踮足,张头四顾,讶道:“这叫声咋这么耳熟哇!是不是大老虎?”

前面的人神色恐慌,准备夺路而逃了,都问小月听准了是老虎叫吗?

一行人壅塞在狭褊的道上,后面的人问前面的人咋停下来挡道哇?有人大声回应道,那片林子里来了大老虎。一行人登时大惊失色了,哗然一片,忙把轿子蹾下了,不能奔突四散,只能向前面挤去。接着,又传来了几句嗥吼声,树林里彩影一显后,树林如海浪般呼啸了起来。一行人鬼哭狼嚎,像洪水一样向前面扑腾而去,把轿子远远地抛在后面了。四房的落在了最后面,感觉訇响随腚而来,张着两手,呼喊道:“救命呀!……老四,你这挨千刀的,丢下老娘自顾跑了,我死了那帮崽子咋办?眼见我肚子里又有了……”

天快黑下来的时候,李无香带着潘家人来到了事故地,见轿子倒在了地上,却不见了新娘子,在一处找到了一滩血迹和一束带血、零乱的头发。李无香接过递上来的头发捋着,同时目光对大家察颜观色,转而目光落在小月脸上搜寻着,叫道:“你看见了老虎?”

小月畏畏缩缩的,匆忙点了一下头。一群人都说亲眼目睹,七嘴八舌、绘声绘色说着老虎的样子,说的千奇百怪、神乎邪乎!有人说看见了斑斓虎豹纹,有人说看见了肥膗膗的躯体,有的说看见了血喷大口,有的说看见了半尺獠牙。

德子拐上来,道:“婶,要不要再找找哇?说不定沈小姐只伤了一条腿呢!”

李无香板着脸,甩着一束头发,冲道:“你巴不得她伤着腿是不?你们在潘家拐来拐去好看是不?”

他溜着眼,道:“咋了?她不是我媳妇吗?”

李无香以发抽他,“就你这蠢货也配有媳妇?早点死了,别冲眼……”

他哭了起来,泼滚在地上。

沈之龙带着沈家人来了,讻讻一片,向潘家人索要女儿。他们有备而来,人多势众,手上都有器械。沈之豹手上鸟铳一响后,潘家人只顾逃命了。

那么,连沈家兄弟都认为李无香这次有能力、机会对沈家治之死地而后快,那么她为何对“虎夺事件”忍而不发、不了了之呢?难道她于沈家还顾念着夙缘往情?可沈潘两家业已结怨,她能吃了这哑巴亏?

许多年后,她提起这事,对我叹喟过:可惜今生无缘与沈小姐共处共谋哇!我想她当初不定以什么方式让沈小姐进潘家的门,也许她只是在日益难驭的潘家人面前、还有难羁的沈洁面前表现强硬姿态而已。我这样推测,还有侧面依据,那就是接而她对小月在潘家的态度。

都啥时候了?反正沈之豹缄默低头,连杨杏也不哼哼了。

都啥时候了?虽然天下风云突变,但天有道,地正轨,星运躔,日月星辰各有攸归,各行其是,不串位,不串联。同样女是女,弟是弟,杀人各偿命,欠债自还钱。责有攸归,罪有应得,不连坐,不谬诛,不混淆。除非亲疏有别,拈亲摒疏,那么就天叹地泣星无语......

门忽然撞开了,沈家俩兄长出现在房里。沈之豹忙松开了沈洁,慌张地摊开双手让他们验证似的。沈洁稳住了步子就奋身对杨杏一推。杨杏刺溜而去,如甩去的一橄榄球,碰上了又滚动着,最后瘫在了地上。沈家俩兄长制止了仍不甘休的沈洁。

“你们看见了,她这么狠!”沈之豹蹲身,扳过了杨杏的头,“看看,都渗血了。你们可要弄明白我才是劝架……”

沈之龙丧着脸,沉重道:“都啥时候了?能不能消停一阵子?”

梅林的梅子泛黄了。去年今日景,不见去年人!一颗颗在绿叶庇护下、微风中摇曳着幸福时光的梅子,怎么能体会去年今日于断肠人的区别?怎么能体会再上梅林的心情?就是沈洁本人也惘然如梦。走近树旁,擗下一颗梅子,丢进口里咔嚓嚼了起来,酸得迷眼打颤,也由此像激兴了每一根神经,亢奋地向梅林深处而去,绕着每一棵树深情呼唤、旋转,觉得每一棵树都有收集不完的快乐。越绕越上,当前面没有树了,就晕厥而倒。

昏昏沉沉更如梦,去年梅林里一点一滴的欢笑皆在梦里重现着,忽然见树旁闪出捧着一堆梅子的轩子,问道:“你啥时回来的?”轩子道,有月亮就随时能回来……

之后一阵衣服窸窣,也许是树枝晃动而响后,她就醒来了,或说清醒了,却没有睁开眼,努力回想着轩子说的话的真谛和预兆。古人有“明月何时照我还”的诗句,她总觉得这句不祥,真有“锦衣夜行又何必”的应和。恰此,觉得胸部有异,乍睁眼却是黑牛,挥手而上,叱道:“狗奴才,不要命了。”

来到廊道,听见房里传来阵阵窃窃淫笑,提脚踹开了门。这时的她已是一点就燃了,况且看见一对仍不识相的人——沈之豹和杨杏。对他俩心里自有一账本:红颜祸水和地痞无赖拍档,日夜盯着潘家,至死人而至潘沈翻脸,却要侄女背黑锅。

这账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能让人混溜过去吗?至使两家对立而不能去潘家亲近,她亦难饶恕。结果,可想而知,褊急无束的沈大小姐又付诸武力,排揎泄怨。

“狗奴才,还起歪心了。”沈洁对他一阵拳打脚踢。

他哭道:“你是大小姐,我不是转过去了吗?难不成是黑的?”

黑牛仰后躲闪,叫道:“大小姐,你那有毛毛虫,我怕蜇着你,又不敢吵醒你。”

沈洁果见胸部有两条毛毛虫,回手向它们拍去,慌乱中把虫子拍进兜里去了,翻开兜兜拨去了,抬头看见他转过了身,才整衣掩裎。

上了路,黑牛抚着耳朵,道:“小姐,不是去潘家闹事吧?潘家都出了俩条人命了,我们不是去找死吗?”能见着潘家了,心里发怵。心活骨软,擅于偷机取巧,一边誓言旦旦,一边借故溜走,一落后就闪身没影了。

眼见梅林潘家就在前面了,沈洁却停停走走,脚歩迈得很轻,怕惊吓着什么似的,又好像到了一个心灵无法逾越的境地,什么都觉得像白云一样高邈、清岚一般飘逸。站在路口,才体会到和轩子抱着滚过沟坑的滋味。时久愈弥愈醇,浮想连翩,悲怨交加,泪流不止。

黑牛捂着眼,转过身来,道:“大小姐,虫子没伤着你吧?起了红包的话用口水搽搽就好了,男人的更管用,我娘说的。”

沈洁胸前还真有一块红疹,也觉痒痒,望着四周都是奇形怪状的石头,懊恼地有欲哭的感觉。

黑牛道:“你搽了吗?对你雪白皮肤更管用。”

这些天,一阵大风刮动着树叶哗哗作响,亦能让沈家警觉和不安,阴郁和哀愁整天笼罩着沈家。这因于李无香带着康老媒一次次来沈家,每次都拂袖而去。沈洁却毫不在意,沈家戒严、进出有禁,就缩在床上睡大觉。醒了倒真有临摹轩子那首诗(沈之龙手创书法)的心境,回头才发现沈冰临摹的龙飞凤舞,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搦管蘸墨,笔走龙蛇。

直到手酸难驭,抬起头来,见沈冰簌簌掉泪,把笔一抛,把字挼成团,撞门而去。

在外面,喝令黑牛跟上。他稍有微辞,不但恼于色,并且怒于形。之后,拎着他的耳朵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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