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回:趋媪若鹜竞过房 翘首以盼邈旅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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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各房的起请,又拉又拽的。

“哎哟哟!拉散架了,扯肉呀!”她一阵喝喝,才把她们唬住了,又道:“都咋了?真黏乎上了?我还没发达呢!真这么拘礼也得让我拣拣吧!”定睛于大房的,未几,摇摇头,道:“你家一个病秧子,聚不爽利。我们说些开心的,他嚎呀咳个不停。”她的目光在各房的身上来回,最后落实在五房的身上。五房的喜忧参半,没待起请,李无香叫道:“我不是来你家打秋风来的,早垫饱了,看你丧脸的。”未待回应,径向五房,被簇拥着进去了。

未落定,就接过一杯酽茶,放眼五房里高高矮矮的一大群,道:“认识我吗?”后辈们不迭叫婶婆、婶太婆。李无香环顾各房里的,道:“我、李无香,以往就是老潘家各房掌柜的,按现在的说法是家长,也可以叫头头。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各房后辈跟雨后春笋一样长起来了,你们其中许多是我亲手接生的。有位大人物说得好哇:这个潘家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归根结底还是你们的。”她吸溜了一下,探着头道:“知道啥意思吗?”看着众人如坠五里雾中,她一拍手,叫道:“就是我们这些老胳膊老腿的走了,潘家就剩下你们了,你们是潘家的希望,是世界的主人。眼见我大病了一场……”说此顿,向人后的四房的溜望了一眼,又道:“吉人自有天像,又捯回来了。从鬼门关走一遭,跟黑白无常一见面才明白人活着不易,恩怨情仇何太累?绷着一肚子怨气入土有啥用?活着最重要。”至此,她端起茶,呷了一口,又道:“所以我们得好好活着,极时行乐,腰缠万贯去死也是一种悲哀的事。自被抓去批斗回来后,只有大晴天身后的影子跟着我。前段见天天蒙蒙亮支着杖想跟各房的说叨说叨,又怕各房嫌弃,总在那树下转悠不好进哪门。快死了一遭,各房给我凑钱才知道自个小性儿,才明白各房的还是没忘记我这做婶的,没忘记吧?”得到的自然是积极、肯定的响应,又道:“我就看清各房的还是有情有义的;可不,同一个甑里刨过来的,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我看各房后辈差不多都聚在这里吧?这难得呀!你们有啥问的,把老潘家老疙瘩说开了,以后好亲近。无忌无忌,问问,能答便答。”

李无香望着走又走不了、留又留不住的一大堂子人,知道没有逗人的事最终要各归各散的。可不想唬起脸来对这辈人讲安身立命的大道理,给他们心里抹上“李无心”的阴影;若这样,以后这帮有反骨的不要谁教唆,见着李无香来了准放马试枪的。她眼逐着一位系着肚兜在地上爬的,指着问道:“这光屁股的是哪房的?”

五房的在人后灵敏地捕捉到这微弱的信息,忙钻了出来,抱起小孩,几步蹿到李无香面前,道:“我房里的,老大的儿子,去年才种下这带把式的宝贝疙瘩。”说着,直往她手上杵,直招呼小孩道:“叫婶太婆……”

李无香却双手往外搪,叫道:“过房了吗?”

“没有。”五房的一脸委屈的样子,又低头吸溜鼻子。

“咋没过房?”她站起来,杖一拄,一副责问的神情。

这小孩就是我,五房长孙,上面一色四个姐姐(仨亲一叔出)。五房三个儿子,老二豆子离家小十年了,只见我这传宗接代的。在这段过房的热潮中,五房的何尝不想把这掌上明珠过房了,好在轩子在台湾的背景中脱颖而出,再继豆子在潘家、李无香面前的沾丐。可我母亲不允,也许是听了五房的叨起豆子的事而深受感触,也许是听她时时责骂出走的豆子而深深担忧,也许是怕别人问“你家的过房了吗?”而难堪......总之,不顾一切把我从五房的手中夺回来。五房的从时时刻刻看护我的母亲身边抢不过来,就苦口婆心地开导规劝,“这就是做做样子,谁把他送人了?你看各房过继的不都毫毛未损吗?”进五房以来、与五房的相安无事、平时听之顺之的母亲却毫不松口。至使五房的带着一群丫头片子给过房了,受各房的嘲讽后,争辨道:“女娃女娃,带发带发,没准明年小枝就生个大胖小子呢!”

她这一抖包袱,再而唬起一张老脸来。各房的又突发奇想了,忙把房里的揪回来。威慑道:“去哪呀?这么贼大的见天下几碗饭就惦记着瞎玩!婶婆、婶太婆老不容易聚一回,就不兴陪陪她、哄哄她?你婆、太婆的本领可大了去呢!当年开庄号、斗坏人、降妖捉鬼的,台湾的轩子少爷都是从她这里学的。老老实实呆着,让她教教做人、做事的大道理。”

她们一搅和,把一帮小孩全都扣下了。他们再也没有兴趣凑热闹了,大一些的一副违逆反抗样儿,小一点的就赖在地上要咧咧了。

这些提问果然让李无香蹙眉拧额、抓耳挠腮的,转而叹了一声,道:“这人嘞!就得跟轩子一样做些讨巧的事,让人惦记着。这帮小屁孩谁见过轩子?可问的一边是他的,谁能问一句我呀?”她摊开两巴掌,一副乞求的样儿,惹得孩子们笑了。她又道:“说实话,到目前为止我仍不知他确切的消息,不能乱说,不能迎合一帮人的胃口编说。我还纳闷:都杳无音信三十年的人了,说冒出来就冒出来了,还在这帮小屁孩的心里生根发芽了!想必这是极有可能的事,俗话说‘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嘛!至少能见着影子的事嘛!以后哇!我在潘家就想做轩子那样让人记着的人,请各房的、各房里的紧着(监督纠正),别让我走偏了。说本心话,就对轩子的事,我比在场的人知道多些,可暂时不能说出来,要以后得到他确切的消息我再告诉各房。我还盼着这……”说着,打了一榧子。

各房的听得明白,看得清楚。所见李无香在开布庄时最喜欢一边说布庄的事,一边打榧子。她这动作,几十年过去了,在各房的看来仍不改昔日有流氓气息的看法。可今天,各房的欲望让她半掩半露的话和这久违、诱人的动作调到最高状态了,都要绷破心房了,再要毫无顾忌地叮问都真要露骨了。可李无都说得显山露水了,硬要衔山占水这不为难人吗?可她们知道即使以后轩子不回潘家了,李无香也在潘家复活了。

大人的好奇心只能适可而止,鼻涕孩也只关心轩子少爷的故事;前者还惦记着各种事务,后者就凑份热闹,所以谁总缠着一鹤发鸡皮的老太太。大人们一挪步后,鼻涕王一招呼,一帮小孩就要一窝蜂出去。眼见要一哄而散了,李无香急了,慌忙挽留,道:“别走哇!没事凑个兴嘛!掏不出轩子有没有钱就没劲头不成?谁走走看,以后可别后悔。”

之后,各房的就忙着过房,把觉得是房里最出类拔萃的过了。都对这一现像的成因和目的明镜似的,谁会五十步笑百步?还就怕不积极、落人后。她们这一反常举动,只要听说轩子在台湾的人,只要略一揣摩都知道一个所以然来,好在这坳里的都滥觞于各房的,同样耻笑不了谁。要是轩子在台湾于潘家外传开去了,外人看这一现像的笑话对潘家人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可事实是没传开,传开了再说、揆度。轩子远在说不出在哪的台湾,吴畏又出去挣建新房的资金去了,于是各房的只有带孩子给小枝磕响头,只有暂且把她当寄主了,又要让李无香谂悉,所以得瞅准她母女在家时忙把孩子携带过去。她们还嚷嚷着说,哪房的、哪房的老几、哪房的老几的老几过继给你们(一般都不点明,就为各方都有个想像的空间)当儿子。呱呱地叫,就是为了让房里的李无香听见,更希望她能铭记。那小乖乖直把脑袋磕得咚咚直响,太小不能行礼的就由着各房的脾性临场发挥了,可没听说代替他磕头的,估计有也没“传承”下来。各房的过后,就是各房里的媳妇带孩子去过房了,她们可直接说过继给台湾有钱人的轩子少爷的。这样一拨一拨、前赴后继的,有的还去过几次。

前几位过继的孩子磕头时,小枝还伸手扶起来,之后就睬也不睬了,最后就关门谢过了,任人咋叫都不开。又不能踹门,她们就只有晚上去,遇晚上她不开就只有打道回府了,如果能遇上另一位就好了,这么阴森的老樟树下谁不憷?吃了闭门羮也不上心,也许还能互相自我解嘲一下:小枝不开门是心痛伟叔,他得建多少新房呀!

当然,被过继的仍在房里吃喝拉撒,最多她们见李无香母女来了,抱过或拽过其让她母女瞧一眼、打个照面。她母女还没有任何表示,她们自个就“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一阵,看见她母女不胜其扰或呈不豫后,就把孩子撤走或转移话题。当然,也有挨李无香骂的,那就是这位傻冒说,你们看这孩子越来越像他了。能不挨骂吗?这笑料在老潘家传开了。各房的背地里还打趣,都说房里的谁谁像伟叔。能说话的,能跑的被过继了,她们看见她母女来了就对孩子赶一阵,骂几句,无非是责备他们为啥不去库尾侍奉婶婆、婶太婆去?她们转而对她母女道,你们别太溺爱了,当己出的一样使唤,端痰盂夜壶都行;不顺随的话,当打则打,当骂则骂,我们都乐见。当然,能说话,能跑的被赶、被骂了,也有公然反抗的,无非质问道,你们咋不过继了?好在被反驳的都是女人,要是男人就更闹笑话了。更有甚者笑道,婶,你听听他多聪明呀,能说出这么好笑的话来。

这可是送上门的好机会,各房的心里痒痒的要脱口而出了。可毕竟没出口哇!为什么?因为欲脱口的都是老潘家的悬疑要事,都跟切身利益挂钩。说明白了就是老潘家的账本问题,有多少盈余,都哪去了,为何明子迁户县上住高楼了,那全凤传来的两千两黄金是怎么回事……显然这类关切的问题,虽今个不置于招致李无香的责骂,怕也掏出心窝里的,不有一句“能答便答”兜底吗?不能答,不就一哈而过吗?于是关于轩子的问题就挤到面前了。可也不能一秃噜哇!这不都是儿孙满堂的人,显得不庄重。于是捅前面自个房里的。

被捅的大多是各房分开过后出生的,不懂李无香的脾性,没受过她的教化,前段时间又深受“轩子少爷”的影响,都举手要相问他的事,又经过各房的点拨、耳语,问的都是他的事,这些都是一堂人最迫切想知道的是,无非是轩子尚在?旅居何地?成就地位高低?有没有妻孥?啥时衣锦还乡……

一个满头银发,满面笑容,拄着杖,一边说着无边际的话,一边打哈哈……这样一个可爱形像的李无香就印在各房的头颅里。更让她们惊喜的是这一画面开拓了一条有希望的路,路上镌刻着“明天更美好”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李无香仍栽头栽脑道:“你们是不是嫌弃我呀?不开腔。别看我现在是一个邋遢的糟老婆子,说不定有朝一日发达了,去县城、大城市过老也不定。你们到时可别说我眼界高,不黏你们这群没文化、眼光、不端相的山里老婆子。”

对于从一向说话不严谨的四房的口中知道轩子在台湾的臆测中,对于李无香没钱治病的情况下,对于三房的因误会而为了二十六块一毛二分钱下跪的年代,各房的、各房里的儿媳把孩子过继了,是对李无香的一种承担,是一种在她那里受气后的赌气,是一房看一房的闹剧,更是一种城府深重的赌博。归根结蒂,她们采用的仍是老战术,那就是在“拱”。拱的动力还是源于“化为灰烬”的老潘家及传来的两千两黄金。

当然有一位过继的是与众不同的,值的一说的,不但没吃闭门羮,反而是李无香自找上门来的,并且仪式特别隆重;这位就是能开始走路的我。

六房的晒得淌汗、溻湿衣服,实在难以承受,就往家里赶,忽然回头对另两房的道:“还不知那缝多深呢?”她憋屈之极,再不秃噜出来准发疯。可恰巧遇见一位上来当出气筒的,问道:“我那一毛二真给了?”“塞你缝里了!”六房的就为找碴死掐,直向她撞去,“母狗挡道哇!”

这倒霉的就是四房的。在各房的离开四房时,她看见大房的回头那如刀子一样的眼神,隐约觉得各房把四房当成眼中钉、肉中瘤了,准不定还来四房闹腾呢!在各房的在库尾很久的这段时间里,她思前想后、瞻前顾后,知道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还可回旋,于是向从库尾下来的她们迎去。她赔笑却见径直上来的老冤家对头,看脸色、受气话都忍了,可又被她撞了,不由火气直蹿,冲道:“你撞鬼了?”结果她俩就又掐上了,嘴上也不呶呶了,就真刀实枪对仗。到最后力竭气乏,看着仍冷酷地望着库尾出神的另两房的,就脱开自顾回家了。

在各房的使出一计趋之若鹜过房后,正无计可施、翘首以盼的时候走来了李无香。李无香仍拄着龙头手杖,只是步子不颤也不颠了,笑吟吟的见着一毛孩子都缠着说几句。

各房的认为她是公然来盼轩子来了。自看见她走出路口时,心里就盘算要不要请她进来,同时盘算有何招待的。看着她这样亲切、和蔼的,她们琢磨是不是她带来有关台湾方面的好消息?这念头一闪,都奔突出坎而向她拢去。

未待她们说话,李无香首先启口道:“在那能闷熟鸟蛋的库尾憋了一段,下来透透新鲜空气,乐嗬乐嗬。既然各房的看得起我,我还有啥客气的,下来找你们这帮老胳膊老腿的聚一聚。你们也别有顾忌,说来我还不如各房的,都是儿孙满堂、为大为尊的了。说啥都可以,过去女人堆里叨的都行,我以往多想加入这臭女人堆里。今日无忌,以后无忌,就是问我李无香以前破不破我都不发火。我想开了,我就是女人推里一员,你们可以叫我李无香、李无心……”

各房的步子都缓慢了,回头直盯着伛偻如一路在筢的三房的,直到再也看不见她了就嚷嚷开了道,这趟倒霉催的!花两块钱礼金去哪凑场酒席还大鱼大肉的。还不知杵哪缝里呢?人情没做还落得心里寡淡寡淡的!咋寡淡了?不就是几块钱吗?至少哭了一场丧。我一辈子都记得这钱用得冤枉,没掏出一点实用的,还受了一顿剋。李无香还说要做十年八载的道法,我压箱底里可拿不出一张张三块的来,还指望她往回填呢!我们总不能受这不白冤吧?下一步咋办?……

大房的回头冲道:“见明见了,可别瞎瞎咧咧,出了人命才舒坦?……下一步咋办?回去支孩子过房!”可不,她磕磕撞撞往回奔,从儿媳手上夺过一正嗍奶的孩子,就往库尾去了,闹得孩子咧咧个没完。

各房的站在杉树旁的岔口,看着大房的去掠抢一样,恨不得抱一个走路颤巍巍的跟在她后面去过房,站在毒辣的烈日下,心里愈加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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