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 莲花宫遇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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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祎天悄悄问:“这位,就是莲花宫主肖飞艳吗?”

云珊点头。

“果然排场很大。”

一位穿黄色衣裳的少女前面引路,将都尉华毅扬极其近侍、随从请上来。

华毅扬坐右边上席,花珏舞想侍奉在侧,莲花宫主肖飞艳开口道:“花侍卫,你一路保护都尉大人,劳苦功高,今天也就不要拘礼,这边请坐。”手往左边一抬。

华毅扬觉得对方说得在理,对花珏舞说:“你去那儿坐吧。”

花珏舞很是担心,华毅扬轻轻摇头,低声说:“莲花宫主蛊毒诡异,就算在我身边,你也防备不了她对我下手。”下面还有半截话:若是执意不肯,她必然恼怒,何妨坦然一些?还落得个从容自在。

花珏舞和他心意相通,低下头沉吟,然后拱手:“都尉小心。”迈步,向对面席位走去。

两名随从也各占一席。

莲花宫主举起斟满酒的杯子,笑着说:“欢迎各位莅临,本人先干为敬。”仰头,一杯酒喝了个精光。

阴影处,云珊冷笑:“不知道昔日有多少天,莲花宫主日日需要应酬各种各样的男人呢,这酒量,只是数年不见而已,怕是又涨了不少。”

程祎天说:“莲花宫里面的人,都像你这样痛恨这位莲花宫主吗?”

云珊怔了怔,半晌才道:“大凡在莲花宫长大,都要受到莲花宫主不少虐待吧,我确实是很多人中的一个。”

正说着,莲花台那儿,琉璃缸被灯光照样从而流光溢彩的地方,一场绝美的舞蹈盛大开场。

在此之前,肖飞艳对华毅扬说:“华都尉,且来看看我这儿真正的春海潮生舞吧。不论规模以及美人动人的程度,都远胜那日在玉秦宫献丑那时噢。”

只见两排盛装打扮的伴侍分别从两边上去,接着,那名穿黄衫的少女独自登台。

白箭侍女冷香儿向宫主行礼,起身后,侧身接过伴侍送上的一把琵琶。这琵琶很有特色,寻常琵琶乃是木制,这把琵琶浑身透明。

华毅扬从齐王府出来,见识忒不寻常,见到这样稀罕的东西,忍不住问:“肖宫主,这是何物所制。”

肖飞艳嫣然一笑,精心保养所以还显得很年轻的容颜比之身边的红箭、白箭不遑多让。她启开朱唇,声音也那等娇柔婉转:“都尉这可就问着了,这是从深山断层之下好不容易开采上来的软水晶。”

说到这儿,冷香儿怀抱琵琶走近华毅扬。

华毅扬接过琵琶,抚摸那透明的琴身。观之剔透,触感却不失温润。轻轻拨弦,声音铿锵之中袅袅余音,比寻常琵琶好听。

“真是稀罕。”他真心赞美。

肖飞艳着实满足了一把虚荣心。

冷香儿怀抱琵琶,登上乐台。乐台之上,还有五把琵琶,另外,奚琴二十人,箫十把,音板一套,鼓大小不等皆有数个……依次排开,声势比之在玉秦宫浩大几十倍。似这样的乐队,便是拉到齐王府,也足够。

冷香儿独奏开场,水晶琵琶的声音古朴中透着清亮,由远到近,铺陈出一幕水光潋滟的春海潮生的背景。黄衫少女就在这样美好音乐的伴奏下开始独舞,几番姿态舒展,动作之柔软,舞姿之妖娆,确实不输在玉秦宫献舞的云珊。

只是随着乐曲逐步深入,首席上的华毅扬率先收回自己目光。大概觉得杯中酒更能吸引他吧,他不专心观舞,反而端起酒杯,细细品尝杯中美酒的滋味。

程祎天也对云珊说:“我也觉得,这舞,绝盖不过你那日的风采。”

云珊目光投向舞台,想要压抑,最终没有忍住:“冷香儿分明是要借这些来羞辱我。”想自己此刻隐身在此,冷香儿未必知道。但是,她接下来又对程祎天解释:“此曲叫《春海潮生》,是一位擅长音律的鸿儒专程为我所作。在此之前,除了我,绝无人可以去跳。”

这番话显然涉及到了前事,云珊又一阵低头沉思,过了会儿才对程祎天说:“我和香儿曾经一起到过一个地方,在那里,我获得过许多,但是香儿却收获甚微。但是,突然有一天我必须离开那里,离开的时候我把她也带出来。原来想着我和她都会有新生,但是,没想到她这么有心,不仅把我曾经独有的抢走,还让一个新被提拔的黄箭当众展示。她要表达的大概就是:云珊啊云珊,离开了那里,回到这里,你终于重新一无所有,且低人一等啦。居然碰巧,我还亲眼看到……”

乐台那里,二十把奚琴正在齐奏,乐曲的速度加快,让人犹如看到海上归来的白帆点点。冷香儿的琵琶声起,犹如渔歌远远传来。接着琵琶一起合奏,由远而近,好像逐歌四起的画面铺开。水晶琵琶琵琶扫轮弹奏,描绘的是渔舟破水,春海掀起波涛拍打海岸。渐渐地,渐渐地,乐曲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归舟远去,海面也似乎安静了不少。悠扬徐缓的水晶琵琶声袅袅结束,听曲的依然还在回味。

一曲《春海潮生》,勾出了一个复杂的故事。

程祎天听得糊里糊涂,只有轻轻呼唤:“云儿,云儿……”

她也未成回神。

程祎天非常好奇,又无从问起,心里纠结,最后还是压下要讲她的秘密挖出来看个究竟的冲动。

好一会儿之后,云珊方才从刚刚的出神中醒转过来。想到不知不觉又怠慢了程祎天怠慢,恐程祎天不快,她又不由得不安。

乐姬们开始弹奏其他曲子,莲花台上,献舞的伴侍们翩翩起舞。

冷香儿从乐台上下来,和黄箭一起趋步来到宫主面前,拜倒,各自口称:“奴婢献丑。”

莲花宫主肖飞艳含笑让她们起来。

曲听了,舞看了,华毅扬开口对肖飞艳说:“肖宫主,可还记得齐王府的水夫人吗?”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肖飞艳大大方方承认:“你说的是水心月,本夫人当然记得。”

华毅扬虽很为难,但是,为了不再夜夜受附骨针的折磨,还是放下身段对她说:“水夫人送给在下一个礼物,在下消受了多日,着实消受不起。据说此物来自于夫人处,在下辗转曲折来到这儿,恳请夫人收回去。”

冷香儿怀中的水晶琵琶被拿走,此刻她走上来,为宫主斟酒。冷香儿下去,肖飞艳才瞧着华毅扬微微一笑:“这话说得好有意思。”又停了许久,才接下去:“那个水心月,不瞒都尉,本夫人已经许久没有再见了呢。”

“噢!”华毅扬狐疑。

肖飞艳便告诉他:“三年前,水心月得到齐王殿下的赏识,后来就做了齐王殿下的妾侍。刚做齐王殿下妾侍的时候,她确实还和本夫人有些往来,好歹,她小时候本夫人也好生照顾过她,论起来,她投桃报李孝敬些什么给本夫人也无可厚非。然而呢,也就在一年前,大约是都尉认识她不久前后,本夫人已经断了和她之间所有的音讯。”

华毅扬低头沉吟,好久,抬头回答:“她大概——是再也出不来了吧。”语声喑哑,最几个字还带上了悲腔。

肖飞艳陡然坐直身体,细想了一想,依旧妩媚漂亮的脸终于露出一丝凄然。只是,这凄然出现得快,消失得也迅速。

作为绿衣奴,云珊和程祎天当然要抢着做些传递的事情,苟大娘带着厨房里的伙夫运水果上来,云珊和程祎天便去那儿,一人取了一个大托盘。这大托盘上放着十盘水果,两个托盘加起来就一共二十盘。拢共四种:樱桃、龙眼、葡萄、秋枣,个个水果洗得干干净净,被软布擦得亮晶晶好像宝石一般。

连水果带木制大托盘,挺重。云珊提着真力抱着走,程祎天跟在后面,两个人就来离宴席不远的花木后。

茶媛每人接一个盘子去,八个伴侍过来,每人接走一盘分别送四盘去宫主席上,再送四盘去华都尉席上。其余十二盘,都是茶媛去送。

云珊刚好看见肖飞艳同情怜悯大概已经歇菜了的水心月,忍不住轻轻冷笑。这冷笑声并不大,广场空旷,更无可能被程祎天外其他人听见。可是,偏偏应了那句话:不是冤家不碰头,身为白箭侍女,需要关照这碧莲台四周。绿衣奴送水果,冷香儿也会看。原本就是看看这些低贱的奴才行为合不合规矩,却没想到,这一瞧,就瞧到了两道冷冰冰的目光。

这名胆大包天的绿衣奴不仅直勾勾朝着宫主看,身边还有一个体型高大许多的同伙。两个人穿的是宫里的绿衣裳,长得也是五官平庸全无特点。可是,冷香儿还是断然认定:“这两个家伙,绝对不是莲花宫里的人。”

莲花宫,奴役地,除了宫主和熬出来的女子,哪个有抬起头来瞧人的权利?

外表温婉的她,从无犹疑,只要有机会,必然要起杀机。

转到肖飞艳另一边,俯身在红箭耳朵边低语。红箭转过头,笑嘻嘻对肖飞艳说:“娘亲,香儿想为孩儿去把没做完的桂花香囊给做好。”

肖飞艳释然:“那就让她赶快去吧。”

冷香儿得到允许,蹲身行礼,起身离去。

离开碧莲台,冷香儿找到苟大娘:“送水果到宴席上的两个人呢?”

苟大娘马上想起来:“噢,姑娘说的笼子和阿金。”叫旁边那个绿衣奴:“矮墩子,到前面,把笼子和阿金给老娘叫过来。”转身对冷香儿嬉笑:“我对他们说呢。那些贱奴,我管他们叫儿子。对姑娘,老奴是牛马。”

冷香儿得到了尊重,笑得舒心:“饶了你了,这张嘴这么会说。”

矮墩子去碧莲台。

碧莲台那儿,肖飞艳起身向华毅扬走去。对面的花珏舞天赋使命一般,飞步前来,拦在华毅扬面前。

肖飞艳对花珏舞说:“花侍卫,你当我会害你家都尉吗?”

花珏舞不比华毅扬,为人冷酷,回答毫不迟疑:“防人之心不可无。”

肖飞艳冷笑:“我设这么隆重的酒宴款待你们,却是要害你们,不是多此一举。”拍拍手,献舞的黄衫少女浅笑盈盈走过来。

肖飞艳对华毅扬说:“华都尉,齐王府上的水夫人你是见过了,她美吗?”

华毅扬俊脸发红,嗫嚅:“还、还好。”

“那么,瞧瞧我身边的碧莹。”肖飞艳说着,斜瞥一眼。黄衫少女周碧莹蹲身行礼:“见过都尉。”她的模样时髦精致,最难得的是嗓音如同黄莺出谷、乳燕归巢。

便是云珊和程祎天,两个人都没见识过谁竟然有这样好听的声音。

“真会找啊。”云珊的唏嘘,总算是对莲花宫主的肯定。

程祎天也略微出神了片刻。

云珊大力拱他一下:“怎么,心动啊。”

“没有!”程祎天旋即否认。

肖飞艳对华毅扬说:“都尉觉得碧莹如何?”

华毅扬也被周碧莹那动人的嗓音给吸引住,喃喃自语:“好听,犹如天籁一般。”

“模样比之水心月呢?”肖飞艳缓缓说来,更好似天外之音。

华毅扬沉底沦陷:“水心月之姿容,不及碧莹姑娘十分之一。”

肖飞艳一伸手,周碧莹将一杯刚斟好的酒奉上。

花珏舞不让她将酒递给华毅扬,莲花宫主瞧了瞧另一边,不知何时就已经站在花珏舞旁边的红箭右手提前,猛地拍下。

花珏舞既然要阻止前面的周碧莹,当然无法顾及后面的红箭。

红箭一掌正拍在花珏舞后背上。花珏舞就感到后背上,红箭手掌贴身而来的地方,衣服猛然如同炭火烧着了一样。接着,炙热的感觉往一处聚拢,形成一点,这一点就好像插入了一根针,这根针还一直往下扎,直扎入骨头。

矮墩子轻叫“笼子”和“阿金”,“笼子”和“阿金”完全不知道这是他们的名字,矮墩子就上来,准备拍他们的肩。

手没伸到矮一点的笼子肩头上,云珊突然侧身,伸手一抓,矮墩子的脖子就到她的手上。为了防止偷袭者发出声音,云珊一招制敌,五指便收拢。矮墩子被扼得两眼发白,白张着嘴只能艰难呼吸,一个字也说不出。

程祎天不想云珊杀人,手指轻弹,弹在云珊肘关节经脉处。云珊整条手臂酸麻,习惯性另一只手又来护这条手臂。

矮墩子得到活命的机会。

得到活命机会的矮墩子抱头鼠窜,一边跑了个屁滚尿流,一边放声大呼:“有外人闯进来啦,有外人闯进来啦,有外人闯进来啦,有外人闯进来啦……”

这是怎么回事?

他满腹怀疑,却又吞下原本已经涌到喉咙里的问题。

肖飞艳在上座主位坐下,红箭侍女和白箭侍女侍奉两旁。红箭侍女站定之后,一个伴侍送上绣墩,肖飞艳笑眯眯瞧她一眼,红箭也报以甜甜的微笑,然后依偎肖飞艳,尔后坐在离肖飞艳不足一尺的绣墩上。

莲花宫主和红箭侍女,状态亲如母女。

程祎天瞧着觉得有些奇怪,转脸要问什么,却见云珊咬牙切齿,一双被修饰过的眼睛里露出嫉妒而又痛恨的目光。

因为和别人离着距离,云珊扯了扯他的衣角,轻声问:“怎么啦?”

程祎天凝神细看,好一会儿,竟然止不住嗫嚅:“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你说那个人?”云珊下巴一抬,目光向宫装美妇投去。那美妇,巍峨的高髻上缀满各种各样的首饰,美则美矣,却是既高调又古怪。“你的品味不会这么差吧?”云珊的话语露出浓浓的不屑。

在场茶媛无数,伴侍也郑重其事在两边伺候,宫装美妇——肖飞艳的身后还有一个长长的队伍。

随肖飞艳身后的人,为首的一个穿红,一个穿白。穿红的,就是在黑松林迎接华毅扬的红箭侍女,她的左手依然持长柄红莲。穿白的,清丽的容颜柔顺温婉,正是冷香儿。

云珊连踢七八脚才停,嘴巴里说:“看见就看见,我不怕。”

程祎天低笑:“你不怕我怕……”“嘘”了好长一声,总算让她安静下来。云珊又狠狠瞪他一眼,表示对他刚才那个类比依然气愤。

程祎天不自觉竟出了神:“我并不认识她——但是,偏偏又有很熟悉的感觉。真的好想以前在哪里见过一般。”他努力想,可是脑海中一星半点的残片都搜寻不出来。怎么回忆也没用,最后只有道:“怕是之前遇到幻蛊,还是中了毒。”

云珊不由得关切:“不会是真的吧?”

一位宫装美妇从左侧垂花门迈步而出。

阴影里,程祎天目力所及,其本人禁不住“咦”了一声。

程祎天蓦然咧嘴一笑:“我懂了!”定定瞅着她,认真端详,“别说,这莲花宫主的脸,和你倒有几分相似。”

“放屁!”云珊眉头一皱,一脚踹过去,“我愿意像癞蛤蟆,也不要像她。”

程祎天不敢过分闪躲,只低声提醒:“要被人瞧见啦。”

碧莲台,周围一圈半人高大理石雕花台柱,中空嵌灯,上面则放上昂贵的琉璃缸,琉璃缸里放清水,灯光一映,流光溢彩。从里面长出的莲花,如同刚瑶池中采来,白的如“泄香银囊破,泻露玉盘倾”,红的则“秀色粉绝世,馨香谁为传”,美不胜收。

所有的绿衣奴干完杂役之后,全部退至灯光普照范围以外的阴影,随时等待召唤。已经训练得有模有样的茶媛穿着青色的纱衣出现在莲台下、甬道边。后方是濯水厅。厅外便是一个大广场,红毯铺地,上面设下宴席。

酉时二刻,宴会开始。先是穿着更为华丽些些的伴侍们,有的手持香灯,有的手持水盘,有的端着丝帕……分作两列,鱼贯而来,最后分别站在主位两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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