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客杂文录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一声悠长的“北爷——”我们的看门老头顾四方顾师傅，神志已经不太清楚了，他从年轻的时候，就给升平巷看门，换了好几个主家，一直到老。

小北回来了，听不见脚步声，他跨过门槛，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像匹马一样威风，他把一叠沾着斑斑血迹的账本啪地拍在桌子上，他整个人也同样血迹斑斑，汗如雨下，他身后的几个伙计，似乎受了点轻伤。

我们老爷慢慢从躺椅上撑了起来，伸手捻了一遍那几本帐，我隐隐约约看见他好像笑了，我大哥笑起来一向瘆人，这次也是不例外的，只是能看出来，他挺高兴。

“对不起哦。”江南北弯下腰来。

“行了你去吧。”

“好。”

江南北自然而然地道了歉，对自己越权的事情坦诚又毫不介意，从和东家老爷讲话的态度也可以看出，他没有什么等级契约观念，我们临北和北荫人人都忌惮的苏幕遮，他只有那么点该有的尊敬，但可能就是因为他是这种人，老哥才无所谓他越不越权。

“这下子下边那些又多认识一个人了。”老哥伸了个懒腰，躺着翻起了账本。

“真够暴力的，不愧是刑鹞的徒弟，一样疯狗。”

我们刑鹞小时候混北荫，杀起人来路子非常生猛，全称叫做发疯的野狼和狂犬病的母狗生下的野种，好听点叫疯狗，带一点敬意就叫野狼。

南北是这家伙一手培养的。

“他本来也就是条疯狗嘛。”老哥充分肯定了江南北的独立属性。

我忘了问南北有没有受伤，可是他脚步轻快，脱了上衣扔到洗衣房里，在厕所门口的水龙头前冲起了自己的脑壳，沾满血污的头发。

真的生猛，热成这样拿冷水浇头，他没有因为这个生过病吗？我看他身上倒也干净，没有怎么受伤。

这小子的头发又多又长，好像火影里的日向宁次，整个池子的水都血红了，那些血块黏在头发上，扯不下来，洗不干净，他一边理一边骂脏话。

“操！妈的！”

我更加不明白他为什么留长发了。

一个伙计坐在树下边跟我说：“三爷，您是没看见那，小北爷杀那乌哑子，一刀下去，让喉咙里的血喷了一脑袋，狗血淋头似的。啧啧”

“他没有经验，多练几次就好了。”老哥随口答道。

“老爷，我看咱小北爷功底是够了，就是真正杀人见血的场面见得太少……”

这伙计突然不说话了，他边上的人拧了他一把，小声道：“老太太！”

我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见了百合姨，怀里抱着猫咪，眯着眼睛，应该是听见了我们说话，她朝着小北走过去，我有些担心，一大把年纪见不见了血，老哥也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呆呆地看着百合姨走过去，他拦不住的，而且，什么话也说不出，好像是，说什么都可笑。

但是呢……

百合姨是这样的，因为江南北漂亮的长头发，她一直用方言喊她“妹妹”“囡囡”“啊囡”

“妹妹啊，水冷的啊，阿婆烧了热水，去洗个澡吧。”软糯糯的临北话，百合姨就像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就好像，江南北只是打了个篮球回家而已。

江南北观赏哗啦哗啦的水龙头，抬起头来冲百合姨一笑，真像个小姑娘一样俏皮可爱，比百合姨手里的猫咪还乖巧。

“啊啊谢谢阿婆！”

他猛地抬起头撞到了水龙头，傻愣愣地笑笑，然后拎着他水蛇一样的长头发跑去洗澡了，我们在院子里，都能听见浴室里哗啦哗啦的水声，还有这小子的口哨，听起来心情好得不得了。

老哥他又躺下了。

“然后我提着乌哑子的头，把其他的帐和欠的钱都拿回来的，乌哑子的盘口，我交给铜铃姐了。”

“你越权了。”

我一阵错愕，“都杀了！”

老实说我并不知道哪个是乌哑子，他们一共多少人我也不知道，只是整整一个盘口，是这小子的魄力把我吓到了，咱们道上这些人，在明面上都是并不存在的人，也就是黑户，生杀死活，就跟爆米花似的。

老哥抬手示意我不要惊讶，这个问题不大，不要慌。老哥问他：“然后呢？”

但学校是私立的，规矩是人定的，南北是我们自己人，书得让他读，迁就他的中二能迁就到什么程度看他自己的本事，但他的确能有很大本事留住自己的长头发。

这个人，书是读不出，但活干得漂亮。

“小北人呢？“我随口一问。

“杀了哪一个？”

江南北用手背呼噜了一把头上的汗，和挡住眼睛的血，答道：“乌哑子，恩……他们盘口所有人。”

“你不一样，他有师傅带，你是一个人啊。”

“也不完全是一个人。”

“月末了，我叫他去收账。”

“这么放心？”我有点诧异，收账对于升平巷，不是个简单的活，我们做的是情报生意，有时候也接人命单子，临北民风淳朴，北荫民风彪悍，但可惜的是我们和北荫的林家，有时候得用同一批人。有些人要钱不要命，我们临北升平巷，能镇得住下面那些地头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北荫出来的刑鹞，一个是我老姐，也就是二爷。以往，刑鹞去收账，南北跟着他打下手，算起来，也有三年了。

傍晚的时候升平巷很清冷，我的老爷大哥难得落得清闲，来帮我批批作业。他高中的时候还在培训机构当过助教，非常令人怀念。

我们的南北去年九月读高一了，本来劝他把长头发剪掉，那一头长到屁股的头发哟，我不知道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孩子对这头发有什么执念，全校的女孩子都没有一个有这么长的头发，像个古代人一样。

“总不能让他闲着，该学的都学了。”

我心说他哪里闲，作业从来都写不完。

“他能收回来一半是真的，就了不起了，我在这个年纪，狗屁不会。”

第一人称：悯无忌

时间：2014年春

清明假，我在大院的石桌上批作业，准备在这里把月考的题目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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