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一世空

赤尻马猴名唤马流，晓阴阳，会人事，善出入，避死延生，他战力虽不高，但寿命极长，而且心思活络，孙悟空被拥护成为山大王之后，心性好玩闹，从不管理手下那些猴子猴孙，这任务，也就交给了马流身上。

一千五百年过去，孙悟空当了个甩手掌柜，花果山没乱作一团，也多亏马流的管理。

但现今，望着马流的垂垂老矣的样子，孙悟空微微皱眉，赤尻马猴天生寿命较长，避死延生，寿命少说也是以万为单位，这才多久？

胖子连忙拱手，恭维道，“石兄法力通天，莫说是齐天大圣，就算斗战胜佛来了又如何？”

瘦子一愣，道，“这不同一人吗？”

胖子笑道，“话是这么说嘛。”

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大笑，直至背影消失，孙悟空面无异色，很是平静。

那赤尻马猴瞧二人走的远了，慢慢下了床，握紧靠在树边的拐杖，岣嵝着身子接近，离的近了，他望着孙悟空，缓声道，“小友见笑了，可是路过花果山？”

孙悟空轻轻点头，道，“是的。”

“唉。”

马流叹息，语气之中，带些许歉意，又重复道，“还望小友见笑了，让你看见这么一幕。”

这一幕，指的是那两天兵的行为及话语，

花果山中，对别人来说，理应猴子是主宰，是东道主。

然而，两个天兵却如此放肆，肆意调笑花果山猴子们心中的大王，面对此幕，却又无可奈何，敢怒不敢言，委实憋屈，所以方说‘见笑’二字。

这见的不是笑，而是憋屈。

孙悟空摇了摇头，蹙额道，“无碍的，这里不是花果山么？怎么会有天兵在此地？”

孙悟空并没有想到这一幕，六耳猕猴说花果山有变，莫不是因为这些天兵？

“小友怎知那是天兵？”马流未答，只是盯着孙悟空，微微愕住，普通得凡人又怎会能知晓天兵的模样？仅仅只是看了一眼？

孙悟空双手合十，答道，“贫僧曾在道馆里待过几日，那供奉玉帝的神像身后，亦有无数天兵围绕，皆带盔披甲，神武非凡，自然认得。”

马流露明悟之色，点点头，沙哑道，“原来如此，那小友又是从方来的？”

孙悟空轻声道，“东土大唐。”

二人渐行渐远，孙悟空隐约之中，似乎听到二人得些许说辞，只听那胖子道，“那猴子已然成佛，就算来到此的，又能如何？”

那瘦子豪迈笑笑，拍拍胸脯，吹嘘道，“那是，齐天大圣岂能与我天庭李石相比？”

两仙兵一路有说有笑，从孙悟空身边路过时，那胖子终于发现了他，瞟了他一眼，声音好似鸭叫，问道“凡人？”

孙悟空神色平静，点了点头。

那胖天兵也毫无吃惊神色，他名为张伞，驻扎此地五百年，来过的凡人数不胜数，要么是听闻齐天大圣的传说，要么是偶然路过，一个凡人又有何稀奇？不在多问，继续与他好友李石瘦子轻慢聊天，缓步前行。

小猴见状，又多摘了两个，孙悟空笑着谢过。

来了客人，自然不能只让他吃这山上的野桃，虽然花果山的野桃香甜，但总归不是天庭的蟠桃，吃一个便增寿命又长修为，花果山里食物繁多，猴儿们虽有时顽皮，但心性却单纯，只知来了客人，便要拿出好些食物好好招待一番。

走了许久，两旁密密麻麻的桃树灌木终于是稀疏了些，视线中的场景渐渐变得开阔，颇有股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味道。

正欲前去化成本体询问一番，却硬生生的止住了脚步，密林之中，走出两道影子，皆戴盔披甲，好似天上天兵，一胖一瘦，一个蒜头鼻，一个大嘴叉。

那胖子手中拿桃，吃到一半，似觉得腻了，胡乱丢到地上，半大个蜜桃儿摔成了烂泥，小猴在旁见此状，正想上前理论一番，每颗桃果儿皆是宝贝，岂容得这般浪费？还未接近，只见远处马流站起了身，缓缓摇头，小猴儿耸拉着脑袋，不在言语。

暮年将死，老猴儿总是把一些明知不会再出现的身影与一些从未见过的人重叠，摇头苦笑，透过那缝隙盯着那苍天，心想大王呐，末将马流，不知死前还是否能见你一面？

孙悟空愣在原地，盯着那老猴儿，由衷一笑，当年还在这花果山做山大王时，他手底下有两大键将，分别是一只赤尻马猴，一只通臂猿猴。

一只毛须皆白的暮年老猴儿躺在由树枝编造的吊床上，在这日跌之时恹恹欲睡，倒也惬意。

吊床两旁是粗实的藤蔓，绕成一个圈围住两颗方向相反颇为壮实的古树，些许阳光透过稀碎的枝叶晒在老猴儿脸上，当他翻身避过这午下略微刺眼的阳光时，露出了半张被烧伤过的脸，脸上无毛，显得丑陋，似是察觉有人前来，他半撑着困乏的眼皮子，视线中模糊出现了孙悟空与小猴儿身影。

沿路有条僻静的泥泞小道，两旁皆是桃树，许是花果山土地肥沃，又灵气十足，每颗桃树将近有六七米高，上面也挂满了嫩绿多肉的蜜桃儿，小猴轻轻跃起，攀附在树干上，随后双脚一蹬，整个身子向上掠去，较长的手臂不偏不倚摘下一个，然后扔给了孙悟空，小猴大声道，“施主，你先吃个桃儿压压肚子，咱带你去吃好滴去。”

孙悟空接住桃子，应了一声，随后一口咬下，牙齿还未触及桃肉，便闻到甘甜芬芳，到了嘴里，肉嫩汁蜜，香甜不已，孙悟空几口便吃完，意犹未尽。

老猴儿微微愣住，似觉得眼前的凡人有些眼熟。

颇像一个旧人，一个很旧很旧的人，旧到记不起有多少年月，数不起有多少春夏，多少秋冬，只记得他的身影刻在脑中，无法被时间遗忘或者抹去。

半响后，老猴儿终是完全睁开眼，细细打量眼前凡人迂久，末了，老猴儿叹了一息，原来只是个普通的凡人罢了。

常有鸟鸣蝉叫，小猴儿觉得聒噪，孙悟空闭着眼却是一副心静模样，伴着这些声音，就仿佛回到了一千五百年前的的夏日里，他还是那美猴王，常常与猴子猴孙们在那林间嬉戏玩耍，在水帘洞里休憩赏月，现如今已成佛，再回想过往曾经，颇有些感慨唏嘘。

孙悟空有时不禁想，成佛，究竟是为了什么？意义何在？

孙悟空不解，他亦没问过任何人，因为他十分清楚，无人能为他解惑，包括佛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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