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弓

梁翊本想以后让她多弹几首曲子听听，因为母亲的琴谱全都留给她了。可是一想到越州一别，两人天各一方，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他叹了口气，说道：“公主的知音是不是不多？”

“是啊，父皇去了之后，我就很少弹了。反正母后和哥哥都不喜欢，总说我有失皇室威仪。反正在他们眼里，大虞的体面和威仪全被我丢尽了，哎！”映花无比烦闷，蹙起了眉头。

“那先皇为什么要让你学琵琶呢？”梁翊柔声问她。

“那你是想见金夫人，还是想见她的小儿子？”梁翊看着映花，故意逗她。

映花鼓起腮帮子，看着梁翊说：“我一个劲儿说那个人，梁公子难道不，难道不…”

“不什么？”梁翊眨着眼睛，不解地问。

“你难道就不生气，或者不着急？”映花咬着嘴唇问。

梁翊刚想说“我为什么要生气”，可转瞬就明白了映花的心思。看着殷切的映花，梁翊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到底该怎么回答她呢？梁翊心乱如麻之际，互听映花又说：“我知道我这么说有点儿丢人，可是我真的希望，下次我再说起他，梁公子能生气就好了…”

梁翊心下震动，可还没来得及说话，映花就已经跑回屋里了。梁翊怔怔地站了半天，映花也没出来，他也不好再做打扰，便起身回楚寒家。走在路上，脑子里却都是映花的音容笑貌，她刚才说的话也都回响在脑海里。他抬起手腕，在白色的绷带上，扎着一个水蓝色的蝴蝶结，那是映花给他系上的。她说自己是千岁，有了千岁的庇护，梁翊一定能早日康复。

梁翊看着那个蝴蝶结，忍不住笑开了，可是笑着笑着，就心灰意冷了起来。自此一别，必是天涯海角，山长水阔，日后不知何时能见。如果自己表明了心迹，那按照映花的性子，就非他梁翊不嫁了。为此，她必定会把整个皇宫闹得鸡犬不宁，甚至会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这样一来，岂不是害了她？如果太后怪罪下来，那在富川的父母也会遭殃吧？梁翊握紧拳头，要紧牙关，好像要把对映花的心意嚼碎了一般。

循着一路月光，梁翊来到了楚寒家里。大门并未关，家中出乎意料地安静，料是罗叔罗婶都睡下了，特意给他留着门，梁翊便轻手轻脚地朝后院走去。突然几声兵器相撞的声音，伴着几声大喝，从后院传来。梁翊心想不好，便加紧了脚步。

月光如雪，铺了一地，院中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好几个人，罗叔罗婶也横躺在院中，身下的土地都被染红，却好像还有呼吸。楚寒被几个蒙面人围在墙角，一手捂住胸口，一手用剑指着他们。梁翊顾不上太多，大喝一声：“你们是什么人？”

这一声喊得中气十足，那些蒙面人不由得一哆嗦，回头看身材高大的梁翊凛然站在月光中，不知不觉气势便弱了下来。梁翊“嚯”地从怀中摸出“清风”，锋利的刀刃在月光下闪闪发光。两个胆大的举着砍刀朝梁翊砍来，梁翊高高跃起，一脚踹翻一个，两个人哇哇叫着躺在了地上。梁翊抢过他们的长刀，用力一甩，怒喝道：“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

剩下几个刺客面面相觑，然后一点头，便冲梁翊杀了过来。梁翊冷笑一声，根本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他轻盈转身，避开了他们粗糙的刀法，然后一挥手，两个人便中刀倒地了。还剩下一个，没走过几招，便觉得招架不住，力气耗尽，腿一软便跪倒在了地上。梁翊顺手砍在他肩膀上，那人痛得哇哇大叫，连声求饶。梁翊厉声问道：“说，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

“小的，小的不敢说…”梁翊握刀的手又加了几分力气，那人简直要昏过去了，连声说：“是，是方太守的公子…”

“哼，又是他，这个贱人！”梁翊冷哼一声，拔出刀，那人痛得在地上直打滚。梁翊说道：“你滚回去跟他说，让他自己来给你们这些兄弟们收尸，快去！”

几个能跑的撒腿就跑，梁翊这才忙不迭地去看楚寒。楚寒面色惨白，满脸虚汗，看了梁翊一眼，勉强笑笑，便晕了过去。梁翊一看，楚寒右肋中了一刀，流了不少血。他一面把楚寒抬进屋，一面寻思，按照楚寒的武功，那几个刺客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啊！结果一推门，梁翊就闻到了一股异香，想必是那伙贼人趁楚寒三人吃饭之际，朝屋内放了迷香，楚寒体力不支，他们才会得手。真是卑鄙无耻！梁翊咬牙切齿地想。

罗叔、罗婶虽流了很多血，但所幸都没伤到要害，梁翊给他们找了金创药，上了药便好了许多。只是楚寒伤势严重，让人忧心如焚。罗叔伤在胳膊上，腿脚还算灵便，便赶紧出去找大夫。梁翊将院中那几个伤重的刺客捆了起来，寻思着去找江璃处置他们。可是又担心那些人再来刺杀楚寒，于是只好在院里守着，心中无比恼火。

挨到天亮，楚寒还在沉睡，梁翊勉强打了个盹。醒来的时候，楚伯父的朋友姜伯来了，找了很多人来保护楚寒，梁翊便起身去找江璃。江璃和他的下属下榻在官驿中，只见他的下属应冬，却不见江璃。应冬说昨晚江大人一回来，就被方太守派来的人请到太守府里去了，据说太守有什么急事。江璃不让应冬跟着，万一自己回不来，他也好在外面通风报信。梁翊一听，顿觉不妙。既然方太守的儿子都能找人去杀楚寒，那为什么就不能刺杀江璃呢？

他飞快跑去太守府，却被府中守卫拦下，那些守卫就连应冬的要求都置之不理。守卫一本正经地说，江大人昨晚的确是来过，不过很早就离开了。应冬悄声跟梁翊说，眼下只能硬闯了。梁翊看了一眼得意洋洋的守卫，深觉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正在此时，一个女子走过来，她谨慎地看了梁翊一眼，低声说道：“这位大哥莫不是要寻找江璃江大人？”

梁翊同样谨慎地打量了女子一眼，只见她上身着一件淡蓝色棉布上衣，下穿一件灰白色白兰刺绣裙子，虽没有雍容华贵的气度，也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可她有一双极为漂亮的桃花眼，眉宇之间颇有几分豪爽之气，一看就是行走江湖之人。梁翊问她：“姑娘也认得江大人？”

“小女绿绮，不过今天我手中只有剑，没有琴。”绿琦把手中的剑往背后一别，十足的侠女风范。

应冬不明就里，梁翊笑着解释道：“绿绮是一把名琴，看来姑娘大有来头。”

“不敢当，江湖朋友给些薄面，称一声‘泠七弦’。”绿绮落落大方地说道。

梁翊回避映花的目光，搪塞道：“略有耳闻。”

“金夫人的琵琶，可是有人著书立传的，光是这一点就很了不起了。小时候我可喜欢她了呢，她又漂亮又温柔，衣服首饰虽然没有母后的华贵，可每一样都是那么得体。她每月初十、二十、三十进宫教我琵琶，每次都会带上她的小儿子。虽然练琵琶很枯燥，可那时真的掰着指头数，看还有几天能见到她，还有她小儿子…”映花说着，又害羞地低下了头。

“父皇说，金夫人是你未来的婆母，你现在就要跟她好好相处…”映花脸红了，不肯往下说。

梁翊哑然失笑，不由得佩服先皇真是深谋远虑。也只有先皇那般洒脱豪迈之人，才能无所顾忌地让公主拜师学艺吧！

映花看着梁翊一眼，又问道：“你虽在富川，可你也听说过金夫人吧？”

三月阳春暖，薄衾眠正酣。

枝头燕雀争鸣欢，花间蝶翩跹。

帘外天高远，着衣轻依栏。

“因为父皇喜欢啊！又说金夫人是当世琵琶大家，不跟她学太可惜了；还有…”

“还有什么？”

“公主殿下…”

“干嘛吞吞吐吐的？”

溪涧谁人清歌漫，说尽浮云闲。

……

“遵命，公主殿下！”

“哼哼。”映花满意地哼了两声，接着说：“这首曲子也是师父教我的，师父唱的歌都好好听。”她已经调好了弦，纤细的葱指轻轻地挑拨琴弦，如山泉般流畅的琴音便倾泻而出，当真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顿时整个院子都明亮起来：

曲子欢快活泼，梁翊听着曲子，眼前闪现过各种画面，以至于映花唱完了，他都忘了鼓掌。映花不悦地说：“是不是我唱得不好听，所以你才不鼓掌？”

“哪里哪里，明明是太好听了，我都忘了鼓掌了。”梁翊无辜地睁大了眼睛。

“好吧，看你这么会说话，本宫就不跟你计较了。”映花放下琵琶，两手托起了腮，笑嘻嘻地说：“这些日子我都没弹琵琶，看来技艺也没有后退嘛！”

包扎完伤口后，映花依旧不让梁翊走，梁翊跟她解释半天，说自己去楚寒家，楚寒会请大夫给他疗伤，但映花就是不肯，以至于越王府上下看梁翊的眼神都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事到如今，梁翊也断了让江璃保密的念头，他跟江璃说，都是自己贪恋映花公主的美色，无法把持自己，才让公主如此心神不宁。自己已经知罪，从今往后会克制自己，不再纠缠公主。江璃狐疑地看着梁翊，又看看映花，映花的眼神就从未从梁翊身上挪开过。江璃虽是书呆子，但也不是不解风情，他马上就明白了映花和梁翊的心思，也暗暗佩服梁翊的担当。不过佩服归佩服，他没法不向皇上禀告，只是禀告的时候就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吧，不知不觉，江璃竟同情起两个人来。

好不容易把众人都给打发了，映花心满意足地看着梁翊，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出声来。梁翊始终在院子里徘徊，时不时地看一眼漫天如锦缎般的合欢花。映花突然欢快地跑进屋里，抱着一把琵琶出来，笑着说：“梁大哥，你今天救了我，我想来想去，只有这一个法子可以谢你。”

梁翊看到她拿琵琶，心怦怦乱跳起来，时隔多年，又能听到熟悉的琴音了。映花拉着他坐下，眉眼间全是笑意。映花说：“这把琵琶是我从嫂嫂那里找出来的，嫂嫂也喜欢音律，不过比我差远啦！这琵琶材质还不错，你凑合着听。好听你就鼓鼓掌，不好听你也要鼓鼓掌，知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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