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传奇

她牵挂着外面的叶天，这一夜迷迷糊糊，总也睡不塌实，总算熬到天亮，她早早起来，借口解手，跑出帐篷。叶天却比她醒得更早，正坐在朝阳之下，仰头望天。听到脚步声，他收回视线，和欧阳菲菲迅速交换一个眼神，却都漠然的没有开口。见叶天精神稍好，欧阳菲菲颇感欣慰，装模作样的晃了一圈，再回来时，孙家父子都已出了帐篷，正吃着早餐。孙先河给了她一只馒头，她仍掰作两半，分给叶天。因为孙扬同她的约定是叶天必须活着离开，所以并不阻拦，欧阳菲菲又讨了清水和“碧灵丹”，只说了三个字：“吃药了。”

叶天也不拒绝，狼吞虎咽的吃了馒头，服下药，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水，“哈哈”笑道：“欧阳小姐能这样惜字如金，实在是苍生之福。”欧阳菲菲也不理他，回到孙扬身边，把水囊交给孙先河，道：“水不多了。”孙先河接过来，道：“我去打水。”起身而去，到城外的湖中灌了满满一袋子水回来。地窖下面还有许多尚未发霉的陈米，孙先河寻了只破瓦罐，用来煮饭，虽然没有菜，吃起来淡而无味，填饱肚子却不成问题，众人倒无须为饮食担忧了。

“碧灵丹”确有奇效，叶天连用三日，气血渐复，已能缓步行走。欧阳菲菲看在眼里，乐在心头，暗想自己这番苦心，总算换回他一条性命，便怎样也无憾了。

这时瞽目星君侍立一旁，那女子从兵丁手上接过香烛，点燃之后，对天拜了三拜，插上案头。再对四个方向各拜三拜，将捆纸钱投入火盆，然后令兵丁将剩余纸钱尽数撒向四方。一时间纸片纷飞，遮天蔽日，她昂然挺立于高台正中，振振有词的道：“今西夏瑶华公主李凝芳，叩拜天地，祭奠英灵，同祭永乐战殁诸亡魂。大宋国运衰微，新君无道，无心解苍生于水火，乏力治中土于乱世，此乃西夏铁骑雄兵用计之时，愿天地神灵，共保凝芳披荆斩棘，问鼎中原，立不世之奇功，创千秋之伟业，再拜。”言毕又拜了三拜。

叶天等人隐身之处距高台不远，将她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下均是一凛，暗想：“这位西夏公主原来是要兵伐大宋！”便在数月之前，大宋神宗皇帝驾崩，新君赵煦即位，是为哲宗，西夏大概就是想乘其皇位未稳，人心思动之机，入寇中原。不过由于近年宋与西夏战事频繁，朝廷不断往边塞增兵，又加修了关隘，可以说仙人关已是固若金汤，正因为此，西夏才迟迟未敢犯境，如今却突生壮志雄心，难道已有取胜之道？

李凝芳祭告完毕，依旧乘坐马车，率队扬长而去，永乐城重又沉寂下来，只有燃尽的纸灰仍在漫天飞舞。几人欢呼着冲出断墙，爬上土台，拣果品、糕饼抓来便吃，直与饿狼无异。孙先河毕竟是长辈，碍于面皮，没有上台争抢，孙扬丢了串香蕉给他，他也吃个精光。众人饱餐一顿，下了土台，俱都懒洋洋的躺在地上，被暖风一吹，愈发一动也不想再动。

歇至申时，眼看太阳往西边偏去，今天又已走不成了。待天黑下来，叶天将祭祀用的黑猪头切成数瓣，生火烤熟，分给众人。这又是久未得尝的美味，众人无不狼吞虎咽，大快朵颐。欧阳菲菲一面吃着香喷喷的猪肉，不免又想起在湖边叶天为她烤鱼的情景，沙漠里的种种患难往事登时浮上心头，但这一切，都将随着明天太阳的升起而结束了，叶天会选择前往鄂托克，她却必须随孙家父子奔赴相反的方向。离别在即，她忽然觉得美妙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而分手之后，未来究竟会是个什么样子，尚难知晓。

叶天却不知道她女儿家的心事，抹了抹油光光的嘴唇，望着天上那轮圆月，忽然想起童年读过的一首词，兴致大发，摇头晃脑的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哈哈，又到了十五吗？”心中正百转千折的欧阳菲菲，乍听这话眼睛一亮，轻快的道：“是呀，团圆之夜！”叶天笑道：“可惜，我还要孤伶伶的睡在外面。”翻了个身，转眼鼾声如雷。

欧阳菲菲仍和孙家父子去帐内歇息，今天她格外安分，一声不响的走到属于她的那个角落，倒头便睡。孙先河父子则又聊了一阵，所谈无非是返回江南后筹办婚礼的事，欧阳菲菲佯装睡去，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待父子二人睡下，她却突然爬起来，大呼腹痛。孙先河以为她吃坏了肚子，苦于没有携带合适的药物，也束手无策。欧阳菲菲冲出帐篷，直奔茅厕，再回来时，状况比方才已好了很多，至少不再捧着肚子叫痛了。可是没隔多久，她又发疯般冲了出去，搅得父子二人唉声叹气，无法安然入睡。如此数次之后，孙先河父子也便懒得理她了。

欧阳菲菲来到帐外，抬头看看美丽的月色，深深吸了口气，瞧那模样分明畅快已极，哪像个病人？她回顾一眼帐篷，见孙先河父子都在蒙头大睡，忍不住“咯”的一笑，飞奔到叶天身旁，低声道：“懒虫，还不快醒醒！”叶天蓦地睁眼，笑道：“忙活这半天，你还有力气逃吗？”原来他也未曾真睡。

欧阳菲菲俏脸一红，撅嘴道：“还不是为了跟你在一起？”

瞽目星君在中原武林有过辉煌的历史，正因为孙先河曾惨败于他手下，所以对他印象极深，一眼便认了出来。不过在那之后，瞽目星君飘然隐退，不知去向，有人说他做了和尚，有人说他娶妻生子，尽享田园之乐，却没有人想到他竟为西夏王室甘当起鹰犬。

叶天心道：“英雄榜上的风云人物，我几乎都已见到了，其中大半也交过手，唯有这个人还蒙着层神秘的面纱，但在隐迹江湖十余载的情况下，婷婷仍把他列在英雄榜第六位，其武功可想而知。”

几人面色均自一变，孙先河沉声道：“快躲起来！”左侧便有一截断墙，四人先后飞奔过去，从裂缝之间向外张望。只见先是一队骑兵拥到土台下，围成一圈，个个表情严肃，如临大敌，一副副铠甲反射出耀眼的寒芒，看那旗号，竟是西夏的军队。

随后又是一队步兵，簇拥着三辆马车，中间那辆甚是气派，以黄绫罩顶，白玉为栏，左右打着的黄罗伞上，还绣有飞凤图案，车中之人，想必是西夏国的皇亲贵戚。马车驱到台下，叶天等人视线受阻，隔了半晌，才见一队兵丁抬着桌案、三牲祭品等上了高台，一一摆放妥当，不由得心下大奇，均想：“西夏在那场大战得胜后，永乐城便归其所有，但死在此处的大半都是宋兵和羌人，这位西夏王室中人却要祭奠谁？”

一切就绪之后，众兵丁分两侧站好，接着台上渐渐浮出一男一女，那女子身着盛装，头插凤钗，举止端庄得体，模样也算娇美不凡，只是从她凌厉的眼神之中，隐隐流动着一种霸道之气。在她身旁的是名黑衣男子，身材适中，眉目俊朗，手中握了根竹杖，不停触打着地面，与那女子恰恰相反的是，他双眼一片死寂，空空朦朦，竟是个盲人。孙先河低呼一声：“瞽目星君！”听说是他，众人无不吃了一惊，纷纷向他瞧去，对那美貌华贵的女子倒不放在心上了。

提到剑帝，孙扬登时气焰一矮，孙先河干咳两声，道：“毕竟还没过门，扬儿，你要对人家尊重些。”孙扬一想果然，待办了喜事，再慢慢收拾她不迟，于是笑道：“好，我不再碰你，但一会儿那小子醒来，你也要告诉他是心甘情愿嫁给我的，而且你必须时时和我在一起，免得惹火了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把他杀了。”欧阳菲菲道：“这也不难，不过在我们成亲之前，他不能稍有闪失。”孙扬道：“放心吧，‘碧灵丹’乃天下奇药，增气补血，我每日给他一颗，三日之后保管无碍。”欧阳菲菲心下暗喜，却不敢过于表露出来，只道：“如此最好，我们各守约定便了。”

果然，又过了一盏茶工夫，叶天猛地咳嗽几声，睁开双眼。欧阳菲菲喜得跳了起来，便要飞奔上前，陡然间却触到孙扬冷厉的眼神，所有的欢喜顷刻化为乌有，怔怔的坐了回去。叶天虽然醒了，目力却不甚明朗，左右看看，发现欧阳菲菲并不在身旁，不由吃了一惊，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其间又发生了什么？却听一个悲凉的声音道：“叶大哥，我在这儿。”

叶天大感欣慰，揉揉眼睛，欠了欠身，终于看清，在距离自己六、七丈远的地方，欧阳菲菲与孙扬并肩而坐，第一个念头便是趁自己昏迷这会儿，孙扬挟持了欧阳菲菲。急忙喝道：“放了菲菲！”话一出口，便又咳嗽起来。欧阳菲菲心如刀割，却丝毫不敢表露出对他的关切，这种活生生的煎熬，简直比死还难受。

这天晌午，众人吃罢饭，开始筹划返回中原。被困在永乐城多日，这种艰苦的生活早让众人大感厌烦，谈到这个话题，自都显得兴高采烈，恨不得立刻启程。唯有叶天不为所动，他来此的首要任务便是营救墨丽，算来自己进入沙漠也有一个月了，这一个月却是在追杀与养伤中度过，完全没有闲暇顾及于此，也不知墨丽现在是死是生，以沙云飞的恶名及她的性情判断，恐怕凶多吉少。前面不远是鄂托克，据说沙云飞经常在那里出没，自己如今已恢复了五成，若不走这一趟，终究不能安心。

欧阳菲菲见他神情忧悒，不予置言，便已猜到他心中所想，不免暗暗担心起来。她受孙家父子胁迫，无法继续陪伴叶天，若就此分开，又如何舍得？正绞尽脑汗，盘算用什么办法能让叶天与她同行，突然城中响起隆隆的马蹄声，抬眼望去，但见尘沙滚滚，不知有多少人马冲进城来。

孙扬瞪大了眼睛，万没想到叶天最终只有这寥寥数语，他便这么拿得起放得下？这绝不是孙扬希望看到的结果，他希望叶天继续纠缠下去，最好竭斯底里，他要叶天痛苦，只有这样，欧阳菲菲才会更痛苦。但是一切都随着叶天的鼾声结束了，在孙扬大失所望的同时，欧阳菲菲的唇角却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在他们交谈之际，孙先河将一顶倒塌的帐篷重新立起来，叶天和孙扬都受了重伤，只怕要在这休养几天，才会有能力行走。一切就绪，孙先河从包袱中取出馒头、清水，草草吃了，把孙扬抱进帐篷。欧阳菲菲吃了半只馒头，将另一半塞到叶天怀中，才走进帐篷，向孙先河讨了件外衣，紧紧裹着身体，独自去角落里睡了。

孙扬举起双手，得意的道：“我可没有抓她，是她自己坐过来的，如果她愿意回你身边，我不阻拦。”

“胡说！”叶天挣扎着坐起身，道：“菲菲……”欧阳菲菲道：“叶大哥，你……还是叫我‘欧阳小姐’吧！”说出这话，她的心登也一阵抽搐，甚至不敢观察叶天听了之后有什么反应，慌忙别过脸去。

孙扬再次忘乎所以的大笑，这个既迷人又不好惹的小美人，终究还是乖乖臣服在自己脚下，虽然自己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但可以肯定，她此时必然比自己更痛苦一万倍。为了近一步证明自己的威风，他撩了撩欧阳菲菲额前秀发，道：“菲菲，我偏喜欢这样叫你，好不好？”欧阳菲菲没好气的道：“你喜欢怎样叫便怎样叫吧。”孙扬大笑道：“这才对嘛，你相公我高兴，你的‘叶大哥’才会平安，不过从此以后，那小子不能再同我一样的叫你，听到没有？”欧阳菲菲心中大为光火，却不得不强忍着点了点头，哪知孙扬得寸进尺，突然在她柔软的胸脯上捏了一把。

这下欧阳菲菲忍无可忍，抬手一个嘴巴，惊惶跳开，脸红得就像熟透的苹果。孙扬没想到她敢动手，一时呆了，半晌回过神来，捂着热辣辣的脸颊道：“死贱人，你敢打我！爹，把那小子……”欧阳菲菲道：“杀，杀，杀，只你有爹爹，我便没有么？待我见了爹爹，告诉他你这样子欺负我，看他饶得了你！”

叶天一怔，尚未回过神来，孙扬又道：“哈哈，告诉你个喜事，菲菲已经答应嫁给我了，这次回到中原，还请叶兄去喝杯喜酒。”“喜事？”叶天的目光牢牢盯在欧阳菲菲脸上，问道：“菲菲，你为什么答应他？”欧阳菲菲随口道：“我……我喜欢他，况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原不可违。”

叶天愕然半晌，心下已不知是个什么味道。为了那每日一颗的救命药丸，欧阳菲菲只得继续硬起心肠，说道：“实话告诉你吧，起初在二姐家，我的确有些喜欢你的，但是你却拒绝了我，害得我负气出走，又被沙云飞所掳。从那时起，我便暗暗发誓要报复你，天遂人愿，很快我们又在沙漠里见面了，我使出浑身解数，让你爱上我，还好，我没有白白陪你吃苦受累，报仇的时刻终于到了。哈哈，被抛弃的滋味很不好受吧？”她的目光坚定而炽热，那里面，分明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爱火。

叶天咂了咂嘴，苦笑道：“的确不大好受，但方才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便晕了过去。爱情之于人，可遇而不可求，缘份就是这样，在它来的时候你看不见它，在它走的时候，你又留不住它。菲菲……哦，欧阳小姐，你陪我这么多天，我已经很感激了。”言毕抚了抚胸口的伤，懒散的躺倒下去，但觉霞光万道，才知已是黄昏。

二人双双望去，却是孙扬醒了，双肘撑着身体坐起来。孙先河道：“你的命/根子都没有了，还要这媳妇干什么？”孙扬“咭咭”怪笑，看着欧阳菲菲，脸上露出一种极为怪异的表情，道：“他毁了我的命/根子，若就这么死了，岂非便宜了他？他们不是死也不分开吗？我便偏要让他们分开，让这贱人为我守活寡，让他们生不如死，哈哈！”孙先河颔首道：“虽然这仍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但的确没有比这更好的惩罚方法了。”

欧阳菲菲怒眼圆睁，几乎渗出血来，难以置信，世上竟有这么卑鄙的一对父子！再看看怀里的叶天，眼中怒火顷刻化作万缕柔情，为了这个男人，她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包括牲牺自己一生的幸福。霍地抬起头，道：“我答应你，把‘碧灵丹’给我！”

孙扬像打了胜仗似的，“哈哈”大笑，从怀中摸出个小瓶，倒出枚碧绿色的药丸，抛了过去。欧阳菲菲迅速抓起那药丸，塞进叶天口中，耐心的等他醒转。孙扬又叫道：“你已答应嫁给我，怎么还能守着别的男人？过来！”欧阳菲菲白了他一眼，动也未动。孙扬怒道：“嘿，你敢不听我的话，就当交易取消，爹，杀了那小子。”欧阳菲菲霍地起身，腾腾腾走过去，气呼呼的坐在他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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