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为上

这句话，成功地掐断了满堂的哄笑声，余中亮面皮紫涨，正要拍桌愤起，却听一道清亮的声音自上头悠悠而来：

“这么大的威风，我道是谁呢？原来还是咱们的同袍。这位兄台，你是不是搞错啦？这里是席凤楼而非城防营。你要掀堂子，回自个家掀去！”

说话之人缓缓拾级而下，正是听到二楼的喧闹声，过来一探究竟的兰泽。

和楼下的高朋满座笑语喧哗不同，三楼偌大的地方，只有两副桌椅，彼此之间，则以巨大的屏风隔开。

而楼上的布置也是独具风雅。

整个房间以木石为主，随处可见能匠巧思。四壁皆为木刻，只在东南角上挂了幅两丈高的墨竹图，在这开阔之地，更具傲骨风姿。

眠玥倚在花梨木的靠背上，冲他二人笑吟吟地道：“这里是席凤楼而非靖远侯府，你今天可是逞着威风了！”

方才的争吵，她一字不漏地听进耳里，此时便拿兰泽说过的话来打趣他。

兰泽不接她的话茬，只将斟满茶水的石杯递到申连熠手中，嘴里抱怨道：

“怎地城防营的人换来换去，都尽是些讨厌的！这个余中亮如此，我看他老子也好不到哪里去。那地方，肯定风水不对！”

说完，他又偏头去问申连熠：“你能喝酒吗？我在这里存了上好的菊花酿，今天日子正好……”

许是刚经历楼下那道“小插曲”，虽不至于生气，不舒服却是有的。

在少年的暖语关怀中，那点不舒服的感觉，很快便消失无踪。

在余中亮那种人的映衬下，申连熠觉得，眼前这姿态闲雅的“殷眠齐”和絮絮叨叨个不停的靖远侯小世子，看着竟是那么顺眼，那么亲切。

不知不觉间，他心中的皑皑冰雪正悄悄地融化着，只等春风过境，便有种子探头而出。

朋友这种东西，他以前没有过，往后的话，试一试又何妨？

打定主意以后，申连熠端起酒杯，先干饮尽。

一顿饭从申时吃到戌时，三人酒足饭饱以后，才各自辞别回家。

申连熠正打算回营，走到半途，想起自己既然已经回来，还是去家里知会一声的好。

无论有没有人关心，自己也该回去探望暌别两年的双亲。

他却不知，这突然升起的念头，全因他今日有了交心的朋友，从此打算一改孤狼的脾性，与身边的人尽都好好相处来着。

想到这里，他转身朝连珠街的申府行去。

进入大门以后，申连熠径自走向母亲所居的芷兰苑。

在满府上下惊异的目光中，少年脚步生风，竟是说不出地轻快。

晚膳时间刚过，依着母亲的习惯，会在这个时辰里做些饲花弄草的活计。

眼见着芷兰苑在望，申连熠心里清楚，此时应该早有下人将自己回来的消息通报给母亲。

只是不知，她愿不愿意见到他这儿子。

路过假山后面的小叶池，申连熠停下来，看清可见底的池水映照出自己乱糟糟垂下的头发。

他想，一别经年，自己是否应该理好仪容再行拜见。

可刚将头发爬梳整齐拨至脑后，他叹了口气，手上一松，墨色的发丝悉数回归原处。

申连熠记得，自己这张脸，母亲是不喜欢的。

可他不明白，自己在申家不被待见，大约全是为着这张与众不同的脸。

而在他看来，同自己长得很有几分相似的兰泽，他那张脸，可是人见人爱。

穿过前面那座小榭，再往前，就是芷兰苑。

他名义上的父亲范章已经立在门前，正颇为焦急地朝来路张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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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得将满腔子的火气生生咽下，匆匆结账走人。

眼见一大桌子人于顷刻间散了个干净，兰泽一把攒住申连熠手臂，嘴里嘟嚷着：“你怎么才来！”便将他连拖带曳地推上三楼。

在场之人闻言，无不噤若寒蝉。

突然见到这个惹不起的霸王，余中亮只得暗暗叫苦。

他是官家子弟，就算再鲁莽，也不会不计后果。今天这情形，继续下去的话，自己必然讨不到半分便宜。

他知道自己绝非眼前这少年的对手，却又难消心头恨意，是以忍不住出言讥刺道。

话音刚落，四周立刻哄堂大笑起来。

余中亮与他接触不多，只道这少年出自没落世家，而席凤楼虽为酒肆，却向来规矩森严。

无论他平常如何地人畜无害、和蔼可掬，身为靖远侯世子，端木家未来的掌舵者，御前最最得宠的皇亲国戚，兰泽的话，即便放眼天下，也是无人敢小觑的。

此番他将脸沉下，更自然生出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这道理反过来看也是一样，通常叫得越大声的狗，越是没牙。”

他此言正是回敬余中亮拳脚不硬，只能逞这一时的口舌之快。

寻常食客，只能在一、二楼用餐，能够上到三楼的，除开二品以上的朝廷大员，便只能是风流名士。

莫说洛都，普天之下的人，都以能上到三楼用餐为荣。

“嘿！弟兄们！瞧我看见了谁？咱们第3师最穷酸的申大‘伍长’，居然有钱下馆子吃酒！哈哈，这席凤楼可不是想来就能来的。你……莫不是嫌军中俸禄低微，来此处洗碗跑堂，赚取外快的吧！”

这一番话极尽刻薄挖苦之能事，则是出自余中亮之口。

连他父亲余大将军，都未能踏足过的地方，似申连熠这等小小的“伍长”，又怎能有资格上楼呢？

他见少年穿得寒酸，便无不恶意地想，或许他真是来帮工的。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申连熠终于停下脚步，却只在嘴角聚起一个嘲讽的笑意，不紧不慢地道：

眼见他突然出现在这转角处，都愤恨地咬紧牙关，死死瞪着那缓步上楼的少年。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申连熠怕是早被他们千刀万剐，死无全尸了。

申连熠似也没料到会同这群人狭路相逢，可对于曾经的手下败将，他却是仿若未见、头也不抬地继续向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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