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为上

翌日清晨，朝阳升起，兰泽一大早醒来，头一桩事，就是急急去寻眠玥，问她昨夜歇在何处。

正捧着清粥的女孩，没好气地指着不远处的半幅营帐道：“喏，在那边，我等到大家都入睡，才去‘借’的这个。”

至于昨夜在山上偶遇到申连熠之事，她直接略过不提。

他记得，醒来以后，并未见着阿熠的身影，此刻他却戎装整齐地突然出现在眼前。

申连熠搔搔头，称自己想要静心思考某个问题，便去附近山头将就一宿，也是略过昨夜的相遇不提。

可他注意到兰泽用了“又”这个字，便四下里张望着问：“难道殷兄弟也同我一般，没在营地就寝？此时怎地不见他人影？”

兰泽摇摇头，随口道：“没，她昨夜就睡在这附近。这个时候，应该去对岸了吧。”

经过昨夜的事，申连熠不知眠玥这一整日都在刻意躲避着他，直到晚饭时分，他们才终于碰头。

自离开山坳，眠玥见到这少年，便多少有些尴尬。

偏偏这事又不能拿出来大肆宣扬，便只将气憋在心中，想着以后再寻机会给他些排头吃。

反倒是对此浑然不觉的申连熠，他现在看着殷眠齐，感到正常许多。

自己不再时不时地冒那古怪心思，连日常相对，都顿觉坦然得多。

当日夜里，兰泽果然抱来被枕，却并非硬要同她挤做一处，而是学着眠玥的样子，用半幅营帐将身子裹住睡觉。

申连熠觉得这样有趣，便也效仿他二人，只是眠玥坚决不许他睡在她的身侧，将少年赶去了兰泽那边。

如此，又过去5日，安置难民的工作已初步完成。

接下来，只等黄河那方治理工程结束，便能将灾民们移交给当地府兵，由他们护送这些人返回故园。

兰泽连着接诊数日，到今天终于能够清闲下来，可眠玥一大早就被人拉去写家书，便只有跟申连熠二人瞎晃悠。

这些日子里，兰泽尽心尽力地帮助生病的灾民。

他医术高明，人又和气，在灾民中几乎无人不知。少年所到之处，无不都是热烈欢迎，交口称赞的景况。

申连熠自那夜如神兵般冲出来阻止难民同府兵的一场大战后，也因此被大家所熟识。

但比之灾民们对兰泽的感恩和爱戴，还是差了一大截。

是以只要有兰泽在，他便常常被冷落到一旁。

对此，申连熠真心叹服道：“原以为你只是养尊处优的皇亲国戚，原以为你不过是肩不能抗的文弱书生。现在看来，你比我们都要强。”

兰泽曾跟随太医院太医修习医术的事，在洛都并非秘密。

可在这之前，申连熠也同其他人的看法一样，以堂堂靖远侯世子之尊学习这种下五门的杂术，大少爷多半只是闹着玩而已。

却没料到，他竟是如此仁心仁术，真真令人刮目相看！

如果说申连熠最初只是因着兰泽的身份性格而同他结交，到如今，才真真正正地钦服这个朋友。

灾民们过于热情，还未找到眠玥，兰泽便忍受不住地躲回军营，只剩下申连熠独自在人群中寻找。

彼时，眠玥正耐心地听人絮叨，她这两日都被拉去帮人写家书，于此倒颇有些心得。

譬如，钱二家的大婶子说：“小哥，你一定帮我写清楚了，咱老钱家遭了水，家里什么都没了。猪冲走了，牛冲走了，鸡鸭鹅冲走了，床冲走了，桌子冲走了，锅碗冲走了，衣裳冲走了……连挂在梁上的祖宗牌位都冲走了！我们一家六口倒是捡回命了，可眼下该怎么活呢？你就告诉我那个嫁去隔壁通安县的大姐，让她借五百大钱给我，好叫度过这道难关。对了，你要加上一句，她要是说自己没钱，我就领着一大家子上她家要饭去！让左邻右舍都给瞧仔细啰……”

钱大婶子还在口沫横飞地碎碎念，眠玥已经提笔写下“家中遭水，借我五百大钱”的字眼，再将纸页折好后装入信封。

钱大婶子好不容易说完，看他手起笔落一挥而就的样子，疑惑道：“我说的这些，你都写上啦？”

眠玥点头道：“写上了。”说完又招呼：“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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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连熠辰时才回营地，正值饭点，溪岸两侧炊烟袅袅，他四处转悠完，却只找到兰泽，丝毫不见殷眠齐的身影。

兰泽将他打量半晌，好奇地问：“昨日你又宿在哪里？”

听到他的担保，眠玥倒有些啼笑皆非，问：“你怎么保护我？搬了被枕来守着我睡啊？”

说完，又觉得这句话大大地不妥，便红着脸转过身不去理他。

兰泽却窃喜着连连道：“如此甚好！甚好！”过后，又为此傻笑了半日。

方才的箭雨看似拔地倚天，气势磅礴，实则却是虚把式。

眠玥趁申连熠分心之际，足下一划，跃出水潭。

找出藏好的衣衫，迅速将自己掩严实，这才头也不回地下山而去。

如此倒引得兰泽愧疚不已，连道自己睡得太沉，才让她一个女儿家独自睡在遍地都是大老爷们的营地里。

又再三保证说今夜必定保护好她，再不会累昏头睡得人事不知。

好在夏日天热，有无营帐的遮挡都不碍事，她这套粗鲁的动作，竟没有惊醒任何人。

这一觉，倒也安稳至天亮。

听申连熠刚才的口风，似是没有发觉她便是假扮的殷眠齐。

但这人一声不吭地躲在树上偷看自己洗澡，着实可恶！

妳是谁？

妳知不知道，这已经，是我们第二回相见啦？

眠玥气恼之下，拔足赶回营帐。

此时夜色已深，山谷中烛火全无，士兵们都三五做堆地睡在一起。

没有山洞或大树可以栖身，她胡乱拔出钉在地上的营帐，捡起其中半幅，直接往身下一裹，便就这样幕天席地地睡去。

冲天的水箭轰然坠落，他“敢问姑娘芳名”尚未出口，便已不见了那潭中少女的身影。

抬起头，明月依然，鸟雀徘徊，山坳里重又变得空旷无人，伊人的芳踪，就此再难寻觅。

跳入潭中的少年终是长长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一头扎进水中，想要籍此感受少女留下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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