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为上

其中那道柔媚的女子嗓音，不疾不徐，甚是熟悉。

正是揽翠阁的顾绛怜。

只听一个厚实的男声道：“妹子现在可金贵着呢，地龙庙那些小兔崽子们整天四处乱窜，不晓得吃到哪里的脏东西，等他们拉几天就好，你又何必专程跑这一趟。”

顾绛怜吃吃笑了一阵，才道：“那小世子么，固然是极好，但他是阿熠的朋友，同我却没什么关系。”

变声期的少年闻言，拉长声调“哦”了一声，继续用他那副调笑的口吻道：“我们小怜姐姐对熠哥啊，真真是忠贞不二，就算天下第一贵公子放在面前，那也是不屑的！”

顾绛怜虽然身处风尘之地，却向来是个洁身自好的，听到这番露骨的话，臊得伸出手去捶那口无遮拦的少年。

嘴里却嗔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叫你在这胡言乱语！”

众人笑闹了一阵，最初那个声音厚实的男人道：“你如今是揽翠阁的人，就算嫁得再好，也不过是个‘妾’的身份。给人家做小，又有什么好了。那申家少爷是个不得志的，要是能嫁给他做正妻，倒也不赖。”

年纪较长的人，却比那些嘻嘻哈哈哈只知笑闹的少爷要考虑周全得多。

“二哥言之有理，可我喜欢阿熠，却不是图那‘正妻’的名分。”顾绛怜听他突然开口，似是静默半晌，才小声辩道。

眠玥背对着这些人，倒将他们的对话一丝不漏地听进耳里。此时药已配齐，她不得不转过身来，将手里打包好的东西递与他人。

为了方便在外行走，眠玥在出门之前，往往会换上男装，再将脸涂黑些。

她今日这副模样，倒与假扮成殷眠齐那时有几分相似。

所以，虽是尽量低着头，却依然被顾绛怜一眼给认了出来。

“你……”女子诧然地指向她，然而“你”字过后，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顾绛怜已不是初见时华服高髻的模样，但真正的美人，即使是布衣素衫，也难掩其天生丽质。

顾绛怜吃惊地瞪着青衫的少年，紧接着，她二话不说，直接挽起眠玥的手臂，半拖半扶地将她带往医庐后院。

徒留一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人。

众目睽睽之下，眠玥只来得及唤来其他伙计接替自己手头的工作，便跟她跨进晒满药材的小院中。

“你不是‘殷眠齐’！你是谁？”娇柔的嗓音一下子变冷，美丽的眼睛也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

“我叫做竹陌。”眠玥坦然答道。

“殷眠齐”无故失踪一事正闹得满城风云，想必顾绛怜早已知晓。

而她的大名“竹陌”倒没什么可隐瞒的，这里人人皆知。

“你为何要假扮‘殷眠齐’，接近阿熠，是什么目的？”见他答得坦诚，女子愣了愣，很快又连珠带炮地催问道。

自第一回见到眠玥，顾绛怜就不相信他会是传说中那个浮浪的公子哥儿。

此刻听他亲口承认，想当然耳，就是担心他接近情郎的目的。

“假扮的事嘛，我也是受人所托。”眠玥两手一摊，挤出一个“真诚”的笑意：“至于申连熠，我们只是朋友。”

“是么？”他可不止当你是朋友！最后那句话，在脱口而出之前，顾绛怜将它及时咽回了肚子里。

突而，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震惊地指着眠玥：“你不是男人，你是女子！”

“而且，你为了掩人耳目，才扮作这副模样，你原本，绝对是个很美丽的女孩子。”她笃定道，一双秋水剪瞳目不转睛地盯住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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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还听说，你在绛仙居里接待靖远侯世子啦！怎样怎样？那小世子是不是跟传说的一样，是个举世无双的风流公子？”先前的稚嫩声音再度响起，却是急急追问着顾绛怜对兰泽的看法。

这回倒没人搭腔，想是大家都巴巴地等着她对大名鼎鼎的靖远侯世子的描述。

却不知，顾绛怜这般娇滴滴的花魁娘子，竟也出自那弱肉强食的地方。

“喜欢小怜姐姐的人那么多，你就挑个最最了不起的人，风风光光地出嫁，也让兄弟们跟着长长脸呵！”这道声音，明显又要稚嫩得多。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小怜姐姐早就有意中人哪！听说熠哥回来找你啦？是也不是？”接话的是另外一个还处在变声期的少年，语气里倒是充满善意的调笑。

眠玥张开眼，入目是熟悉而雅致的闺房，鼻息间，有晨风送来的淡淡竹叶香气。

当然，耳旁可少不了绿芹大呼小叫，惊喜中带着哭腔的声音。

而昨夜已打过照面的紫珠，则微笑着站在一旁，提醒绿芹不要吵到小姐休息。

顾绛怜仍然是那副软软的腔调：“二哥说什么见外话，你我都是从地龙庙里出来的，那个地方就是我们的家，家里人生病了，我这当姐姐的，可不能坐视不理。”

男子口中的地龙庙位于洛都西郊，是皇城最大的流浪孩子聚集地，那里人蛇混杂，三教九流无所不有。

眠玥回到碧落苑以后，很快恢复到从前的作息时间，偶尔得闲，则会回城外的“善济堂”帮忙。

这日晌午，她正照着方子选配药材，却听背后传来阵阵对话声。

她不过离开了三个月，这里还同以前一样，是她的“家”。

眠玥望着初升的旭日，心中有种满足的感觉。

在眠玥的这两个近身丫鬟中，紫珠不比绿芹，她是风陌巷的老人，向来知根知底，是以眠玥在她面前并不避讳。

尽管下定决心要蒙头大睡，可多年来精准的生活习惯，却使得女孩辰时之前便自转醒。

她琢磨着，既然阿熠昨日那般挽留她，什么时候，叫上兰泽，他们三人再一起上席凤楼相聚吧。

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些，她翻过身，再次陷入黑甜梦乡。

然而，这个计划却没能有机会付诸现实。

眠玥见她这么晚还不睡，在自己身旁忙前忙后地张罗，心里颇有几分感动。

这下子，本打算和衣而眠的少女，也在丫鬟麻利的服侍下，从头到脚焕然一新。

紫珠向来不打听姑娘在外的行踪，梳洗的时候，眠玥就只将这几月经历过的事情简单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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