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为上

现在满城都在寻找“殷眠齐”，却叫她在这小小的医庐之中遇到。

而经她提醒，眠玥才恍然想起“殷眠齐”这档子事，看来，眼下的装扮，是不能再出现于此地了。

“你是女子一事，我更加不会跟阿熠提及。”她瞧眠玥的神色，似是对这件事吃惊多过接受。

更何况，她比谁都清楚，申连熠的身份，本身就是个烫手山芋。摆在他未来的路无非两条，进则九五之尊，退则身首异处。

若是对这天下有益，她便是助他一臂之力又有何妨。可这并不代表着，她会甘心将一生都困在那深深的宫禁之中。

倘若败了，她倒是不惜此身。可殷家的人，她的娘亲和大哥，她未曾谋面的外公外婆，还有十二星辰。

他们会变得如何，她不敢去想。

人与人之间的羁绊，一旦变得深入，就再难自在洒脱，而是愈发难舍难离，欲罢不能。

还是趁这情根尚未深植，早早掐断了好。

一思及此，眠玥便打定主意不再同申连熠相见。

接下来的日子，她回到自己的夏竹院，关起门来努力练功，连“善济堂”都去得少了。

倒是兰泽，每每进她的碧落苑，都会带来申连熠的问候，以及对她避而不见的疑惑。

对于这些，她则左顾右而言它，状似不经意地将问题绕过。

转眼间，秋去冬来，第一场大雪降临后，洛都城进入银装素裹的世界。

眠玥在家蛰伏数月，终于在冬至的前日，被兰泽死乞活赖地拉上席凤楼。

果不其然，刚踏上3楼，便见到申连熠独自坐在临窗的位子上，正慢慢啜饮着店里新出的烧酒。

少年似乎又长高了些。

毕竟是练武之人，即使外头冰天雪地，他也只在甘蓝的棉衫外罩了件流云纹镶银鼠皮的薄袄，连同足下的轻靴，看起来，显得十分精神。

而他也不再像初见时那样，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而是将额发梳做刘海，只堪堪能挡住眼睛。

这种颇有些娘气的打扮到他身上，倒将少年映衬得分外地丰神如玉、器宇轩昂。

他们之间的窗户纸还未捅破，她还是“男人”，他们也还是——朋友！

既是如此，她又何来这许多的顾忌，非要划清一道所谓的楚河界限呢？

眠玥出门那会尚在犹豫，这个念头刚一生成，她便如醍醐灌顶般，对过去之事豁然开朗。

此时见到申连熠，反而主动抬步朝他走去。

打完招呼，对方态度不咸不淡，她也就眼观鼻鼻观心地坐下不语。

申连熠许久没有见到眠玥，托兰泽去探问，也是杳无音讯。

他今日和兰泽约了上席凤楼吃羊肉烧酒，却于不意间，见到突然现身的“竹陌”。

少年眼中有种复杂神色一闪而逝，面上只淡淡地牵唇笑道：

“多日不见，幸会。”

刚开始，他急切地盼着要与这位新朋友重聚，到后来，这心思，终是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便是再迟钝的人也看得出来，对方一心只想躲着他。

虽然不明白内中详情，但人家既然刻意疏远，他申连熠也不是上赶着去攀交情的人！

他这一开口，本就不甚热络的聚会气氛，则变得更加微妙起来。

这边他二人神色古怪，那边的兰泽倒不以为杵，只唤人将碳炉搬近一些，便开始笑眯眯地东拉西扯打着圆场。

三人落座以后，小二紧跟着送来四副碗筷，似乎今天的聚会，尚还有人未能及时赶至。

申连熠依然偏头望着大雪覆盖的窗外，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兰泽的闲话，对多出来的碗筷视而不见。眠玥却疑惑地以眼神询问兰泽。

这第四位，到底是谁？

兰泽笑而不语，直到轻盈的脚步声响起，他才朝楼梯处努嘴道：“自己看吧。”

来人却是顾绛怜。

她着了件烟霞色的百褶如意月裙，外罩鸦金织锦狐毛斗篷，正一手摘下风帽一手去拍斗篷上的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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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怎么会……她还计划着相聚的事呢，可如今，她又该拿出怎样的姿态去同他私下相见？

欠兰泽的情，今生今世都已偿还不情，再加一个申连熠，这让她如何招架得了！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她心上……所以，她更要努力守护他们好不容易维系的感情。

言罢，素衣的女子拂袖而去。

忍冬清甜带苦的微香钻入鼻翼，眠玥站在满是药草味道的小院里呆呆出神。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既被她识出，眠玥索性不再隐瞒，只好奇地相问道。

“阿熠待你……”绝非普通朋友那么简单！顾绛怜咬牙道：“他是不会对男人这样的。”

他看眠玥的目光，除去朋友间的信任坦荡，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里头。

外面发生的事，她可以置之度外，她的阿熠，却不能轻易拱手相让。

趁着眼前的女子对阿熠无意，顾绛怜觉得，她还有机会挽回情郎的心。

不，其实她看得出来，只是欺骗自己不愿承认罢了。

正自心神不宁时，又听顾绛怜道：“你放心，我不会同别人提起今天在这里见过你。”

这种眼神，或许当事人还蒙在鼓里，可顾绛怜久居风尘，如何看不出。

所以眼前这个人，就算完全找不出破绽，“他”也绝绝对对，不是男子！

或许时间一长，会被人看出端倪，但仅是短暂接触的话，她自信除去兰泽和娘亲，应该没人能够识破她真身。

这顾绛怜竟能只凭短短两回接触，便咬定她是女子。连眠玥也不得不惊佩于她敏锐的观察力。

眠玥愣愣地站在晒着忍冬的竹架下，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被识破身份的理由竟是这个。

而听顾绛怜话里的意思，申连熠居然对她起了心思。

他们不是朋友吗？她不是……男人吗？

在医庐里，“竹陌”是女儿身这桩事，早就不是秘密。可她们两次相见，眠玥都是一副男人的装扮。

她扮人虽然不精，可易容术却师承“娵訾”，乃世间一等一的高手，略作改动就能变幻形貌。

不说别的，之前在第3师待了数月，就无人怀疑过她是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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