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为上

当年，风陌巷那位太傅大人薨逝以后，圣上曾命朝中四品以上官员戴孝扶灵，那时，也是如今这般大雪纷飞的天。

竹陌想要纪念的人，应该就是那位大人吧。

想到这里，他猛然间冒出个奇异的想法。都道前太傅大人是天下三大高手之一，他的新朋友“竹陌”，虽然籍籍无名，却有一身惊人的武功和才能。

眠玥抬头朝她望去一眼，淡淡回了句：“多谢。”

话音刚落，却见兰泽一改前态、满眼疼惜地执起她的手道：“顾姑娘说得对，就算是为了我，你也该好好爱惜自己才是。”

他动作来得突然，话中的意思更是露骨，如此一来，其余三人都尽皆有些懵然。

兰泽却不去看他人的脸色，而是继续将男子打扮的眠玥拥入怀中，深情款款地道：“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这么冷的天，多穿一点再出门。冻坏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说完，似是嫌她手凉，又拉过纤细的双手贴上自己脸颊。

这番既“暖心”、又亲昵的举动，却比刚才的话，还要惊人。

眠玥认识兰泽多年，知他只是嘴上胡闹，平日里总是守之以礼，从无僭越。

似今日这般过甚的行径，倒还从未有过。

见他言行大异于常，眠玥初时也像其他人那般吃惊，毕竟是知己，很快，她便心有所悟，配合地倚入少年怀中。

却原来，自己同申连熠他们的诡谲气氛，兰泽并非恍然未觉，而是早就有所察觉，更想出这个法子化解。

经他这么一闹，申连熠自会死心，顾绛怜也不会将她视作假想敌，至于他俩之间，真真假假，早就难以向外人道。

这法子手段虽不高明，却胜在十分有效。

只是，刚刚发生的这些，在兰泽是真心，于她，却是假意。

这一生，到底会亏欠他多少呢？

女孩伏在少年温暖的胸膛，鼻息间全是来自他身上的淡淡药草香气。

燃尽的银碳发出“啪”地一声轻响，不知怎地，几点酸意突然涌上心尖，她眨了眨眼，将即将涌出的水汽逼回。

这般深情厚谊，她又何以为报？

这边厢他二人浓情蜜意，真假莫辨；那边厢的“观众”，却也看得心绪难平，不可自拔。

申连熠和顾绛怜双双大惊之后，而后的神情变化，却又不同。

最最失意的，当属申连熠。

虽然早听兰泽吐露过他对“竹陌”的心思，但那些话语远不及此刻见到他二人亲密相拥来得震惊。

他明知人家无意，也明知自己只是肖想，一双凤眸，却在看清越来越多的事实以后，渐渐黯淡下去。

而顾绛怜的心思，则与他截然不同。

美丽的少女又恢复了初见那时浅笑盈盈，顾盼生媚的神气。先前对眠玥的怨气，自然是一扫而空。

眼见场面一时陷入沉默，少女用她惯有的温柔软语道：“能得世子如此钟情，公子真是好福气，二位神仙眷侣，可真叫绛怜羡慕。”

这又是“世子”，又是“公子”的，旁人听着别扭，她却说得十分真诚。

言下似乎完全不当眠玥的“男儿身”是回事，只钦羡地向二人送上祝福。

说完，又把眼去瞅垂着头静默无言的申连熠。

至于她早知眠玥是女子之事，却省过不提。

一顿饭在四人心思各异的情况下匆匆结束。申连熠要送顾绛怜回揽翠阁，兰泽却道还有要事需与阿竹商议。

双方互相作别后，眠玥于巷口处跃下马车，独自在雪地上缓步行走。

兰泽也不阻拦，吩咐赶车的人先回侯府，自己则下车陪她。

而听说眠玥要为故人茹素，许久未曾开口的顾绛怜，也温声劝慰道：“忧思伤身，人死不能复生，公子切莫过于伤心了。”

她明知眼前这人不是“殷眠齐”，也绝口不提她二人在医庐相遇之事，此番相慰的话，倒是出自真心。

是啦，申连熠听人说，前太傅大人天纵英才，连紫宸殿那位高高在上的君王，都将他视作惺惺相惜的朋友。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教得出竹陌这般弟子。

想通这层，申连熠不动声色地将埋头扒菜的人反复打量几番，心中却莫名有种更加贴近了他的感觉。

兰泽对他们仨的情况不明就里，便抬手作出相请的姿势，自己则朝申连熠挤挤眼：“怎么样？我这个东道主，当得还算不赖吧？”

说罢，他似浑然不觉般，又加紧张罗着点菜，可这一桌人各怀心思，再好的美酒佳肴，只怕也是食不知味。

等冒着热气的羊肉香锅上桌，有了兰泽的谈笑风生，顾绛怜也主动起身为大家斟酒布菜。

或许，他真正的师父不是什么“蓝樱”，而是那位英年早逝的太傅大人。

只是兹事体大，在圣上一力剪除风陌巷势力的当下，他不敢轻易将真相道出而已。

不待眠玥回答，兰泽抢先叹道：“这几日是咱们一位故人的忌日，阿竹念旧，每年这个时候，都要茹素的。”

听到“故人”二字，申连熠“哦”了一声，突然记起，竹陌曾说自己是风陌巷的人。

申连熠不再望向窗外，看上去，他的面色已和缓许多。

眠玥低头挟菜，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盈盈走近，冒着热气的炉火将女子衬得貌若芙蓉。

落座之前，这位名满天下的花魁娘子朝三人团团一福，抿唇笑道：“多些世子相邀，绛怜叨扰。”

冬令时节，最宜进补羊肉。席凤楼的羊肉香锅丝毫不逊色于它家的招牌小吃，许多食客会不远千里慕名而来。

眼见奶白的汤汁香气扑鼻，带皮的羊肉羊骨也炖得恰到好处，兰泽却将口蘑兰花、炝冬笋和烩银耳等素食通通推换到眠玥面前。

申连熠瞧着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什么时候改吃素了？”

相遇来得猝不及防，眠玥不由呆住，多日以来，她有心躲这两人，今日倒好，一并给见全了。

她有些哭笑不得地转头去看喜滋滋的兰泽，心里开始琢磨着如何找个借口提前退席。

那顾绛怜不期然撞见她，稍微愣怔后，倒很快变得神色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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