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为上

送走宣旨的公公，命绿芹捧起卷轴，就同嬷嬷一左一右，将娘亲搀扶回清风苑。

进房以后，将丫鬟嬷嬷都遣走，眠玥拿出绢帕，仔细替靠在罗汉床的娘亲擦拭眼泪。

消息来得如此突然，又事关至亲至爱的女儿，饶是缭清郡主这样坚强的人，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

“管他什么圣旨懿旨，难道人家让我嫁，我就得乖乖听话呀？殷眠玥到底是何模样，这世上能有几个知晓？此去楚方，相隔万里，便是送嫁途中，也未必没有桃代李僵、金蝉脱壳之计。”眠玥按住娘亲双肩，冷静地分析。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嫁去楚方，那皇叔既是傻子，王府上下，又有哪个可以困住我？届时，我在那边出入自由，倒不比这殷府差。娘亲若是思念女儿，也未必没有相见的时候。”说到后来，连她都觉得这是皇家送给自己的大礼了。

从圣旨宣读之时，眠玥便开始思索应对这桩事的法子，此刻头头是道地说与娘亲，自然能够令人信服。

“如此说来，倒都还可行。”缭清郡主脸色稍霁，未几，又担忧地道：“可是，端木小世子怎么办？你们俩……”

然而，她话未说完，就被眠玥急急打断：“我没打算嫁给他。”

“可是你们……”如此相配啊！

看她一直不肯承认和端木小世子的感情，缭清郡主之前以为这不过是女儿家害羞，如今看来，她竟真的——没有嫁入靖远侯府的打算。

缭清郡主心中十分惋惜，却只是轻叹着去抚女儿的秀发：“这件事情，想必端木小世子已经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回他？还有，你连楚方都肯去，难道这辈子，便真的不打算好好嫁人么？”

倒是是何缘由，才会令这小小年纪、豆蔻年华的孩子下此决心？

眠玥垂下头看绣鞋上的银纹，其实嫁不嫁人，她都没有打算，也许，等到终有一日，她能够忘记过去，就会不再执着了吧。

那日，她终是将娘亲安抚妥帖，这才告辞回碧落苑。

不出所料的是，她前脚刚拢，兰泽后脚便踏入夏竹院。

看到放在书案上的圣旨和懿旨，他倒是难得激动地呼啦将其扫落地面，再气呼呼地一屁股坐下。

“我还在猜，你是先去皇宫大闹，还是先来这里寻我。”眠玥俯身拾起地上的东西，又顺手倒了杯凉茶给他：“现在看来，你倒不算冲动嘛。”

“你去捡那个劳什子东西做甚么！”兰泽将茶一饮而尽，却犹是余怒未消。“说吧，你成了永和公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近来，大约是行藏显露得过多了。”眠玥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斟上杯茶，“便有人送了这份礼物来。”

“是谁，宫里的人？”这话却是问得多余，能做到这个地步的，放眼整个大乘，也只有宫里的那两三位而已。

眠玥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反而悠悠地抚着脸道：“这张脸，倒是藏在面纱下太久了，难免要惹人好奇。”

“有人想看，你就让他看呗，这有什么稀奇！”若是单凭怀疑就以一道圣旨将她嫁去楚方，那他就真的该去闹闹紫宸殿了。

还有，太后和贵妃的住处，也得一并去闹一闹，反正他就是个不讲理的。谅他们也拿他无法！

“和亲的事情，你有什么打算？”不待对方回话，他又追问道。

兰泽心知，圣旨既然下达，便断无回收的道理。但阿竹向来遇事沉着，如今这副模样，想必更早有了计策。

在进宫闹事之前，先听听她的想法也好。

在眠玥看来，早先对娘亲说的那通话，当然不能原封不动地搬与兰泽听，要不然火上浇油，她今天是别想安生了。

“婚期未定，此事便还有余地，不是还有皇帝的蟠龙玉坠么？”眠玥想了想，避重就轻地道：“天子一诺，我便要求换个人和亲，想来也不是难事。”

经她一解释，兰泽才想起，对啊，不是有舅舅的信物么。他一急之下，倒是把这桩给忘记了。

听阿竹的口气，似是有了应对的法子，这下子，他心也服了，气也顺了，也决定接下来不去皇宫，而是在家静观其变。

“只盼你不是将计就计，籍此逃离皇城，远走高飞就好。”临别之前，兰泽凝视着女孩的双眼道。

哎，不愧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人，自己的心思，还真瞒不过他。

送走兰泽，眠玥一头栽倒在床上，看来，从前那种弹琴，不问世事的生活，就要一去不回返了。

今天却是个访客不断的日子，到夜间，极少现身的“星纪”梁挈到访，为的，还是那桩和亲的事。

眠玥实在无力应付第三方人，便赶在他开口之前，反问对方于此事有什么看法。

梁挈欲言又止地道：“姑娘的私事，属下原本不该过问，只是那昌晔王……”

见他神情颇为犹豫，眠玥好笑地道：“昌晔王怎样？难道他不是傻子？反倒是个雄才大略、了不起的人物？”

“倒也不是，”摇摇头，梁挈斟酌着开口：“去年秋天，属下曾去过楚方，觉得那位昌晔王……有些古怪。今日听到姑娘的事，便想着，来找你说道说道。”

见他吞吞吐吐，眠玥正待洗耳恭听，却见紫珠捧着一枚蜡丸，匆匆掀帘而入。

十二星辰间互相传递消息，通常会将写好的信条封入蜡丸，并按事件紧急的程度，给蜡丸涂上黑、紫、红、绿这四种颜色。

眠玥自接手十二星辰以来，见到的蜡丸多为红与绿，今个儿还是第一次看见黑色的蜡丸。

到底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竟能让他们送来黑丸？

见此情况，眠玥和梁挈都齐齐起身，同时将方才讨论的话题抛诸脑后。

“这是‘玄枵’从方诸城飞鹰传书而来。”紫珠将蜡丸递与眠玥，无不担忧地道。

方诸城位于大乘最东，也是眠玥外祖父——建安候杜向槐的镇守之地。难道是外公家出了变故？

眠玥捏碎蜡丸，展开里面的布条，只见上面潦草地写着“陶国夫人薨，建安候不知所踪，方诸有兵变之象，东蛮屯兵边境。消息不日将传回洛都，望姑娘小心应对！”

这布条上的每字每句，无不石破天惊。比起今日发生在眠玥身上的那些，则更加紧要得多！

“姑娘，这……”一旁的梁挈大惊失色，眠玥捂着砰砰跳动的心口，冲他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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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亲的事情，暂且不要惊动外祖，玥儿心里自有主张。”眠玥露出成竹在胸的笑意。

“什么主张？快说来听听！”缭清郡主知她一向主意甚多，此时慌乱的心稍安，却是连忙追问道。

就是那昌晔王，也非女儿良配啊！

“不行！”缭清郡主抹去眼泪，突然撑起身子，就要去拿案上的笔墨：“为娘的不能眼睁睁看你被送走，我马上写信给你外祖父，他老人家是建安候，若是他肯向陛下求情，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娘亲！”女子团团转了半天，终是被一双绵软的小手按住。“玥儿有话要说。”

而寿宴过后，楚方的国书不再是秘密，但凡心思通透的人，在接到懿旨之时，都已能预见眠玥的将来。

果不其然，懿旨刚下，圣旨也紧跟着出现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之后，就直入主题，道是应楚方之请，两国欲结秦晋之好，特将永和公主嫁与楚方的昌晔王，限于一年之内完婚，婚期择吉。

巨大的打击下，她紧紧抓住女儿的手臂，悲声道：“玥儿，他们竟要将你嫁去楚方！这可如何是好啊！”

殷氏传家以来，从未有过女子和亲的先例。更何况，莫说嫁去过后天各一方，从此再难相见。

这一天，距离眠玥及笄，还有两日。

因着两道旨意都与自己密切相关，眠玥早早地被叫回主家。此时，相比他人的情绪激动，她倒显得镇定自若。

虽然隐有预感，真正听到圣旨宣读的那刻，众人的神情却都堪称精彩。

缭清郡主自是悲愤填膺，若非嬷嬷搀扶，就是连步子都难以迈动。

这样莫大的圣眷和荣封，在殷家上下，却是惊愕多过惊喜。

没有人会以为，眠玥进宫一趟，在连太后都没见成的情形下，会突然得她老人家青睐。

跟她截然相反的是，殷洵照旧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他院里的诸多如夫人，倒很有几分扬眉吐气之态。

二房之中，殷眠椿母女二人心中暗喜，当着诸位长辈的面，却不敢表露出来，那脸自是绷得十分难看。

至于殷家的长辈，却是有的叹息、有的愤慨、有的摇头不语、有的却是涕泪四下。

殷府在一天之内，连着接到两道旨意，猝不及防之下，直整得人仰马翻。

前来宣旨的黄门小侍有两位，先到的是懿旨。

眠玥跪伏在接旨的人群中，听得上头抑扬顿挫地念着“殷氏眠玥，持躬淑慎……秉性安和、纳顺罔愆……服勤有素”如此等等，最后，却是要将自己敕封为永和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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