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为上

“术刺身在何处？”换上严肃的表情，司南翊开门见山地问。

“禹州，他在回东蛮的路上，被我的人截住！”眠玥言简意赅地回答，却闭口不提术刺的真实下落。

只因她心知，要想保全外祖父、母亲和兄长，光凭一块玉玦可不成。蛮族世子才是她的底牌，不达到目的，又怎能轻易将人交给朝廷。

自己一向独来独往，此去方诸，除去十二星辰，更未想到要与人作伴。皇帝突然提到东军的人，却是何意？

谜底很快揭晓。

“东军中，有个叫做申连熠的小子，你同他相熟吧？”

眠玥震惊地抬头，看到的，则是司南翊面无表情的脸。

“既然泽儿同他走得近，你们必是熟识了？”不待她回答，司南翊自顾自地道。

“他的身份，朕已打探清楚。大乘不可后继无人，可这江山社稷，也不能所托非人！”他在说话的一瞬间，又变回那个冷酷威严，高高在上的天下之主。

“方诸之祸，也算作对他的一次考量。若成功，回到洛都，他将会是东宫之主；若是失败的话，”龙椅上的人突尔一顿，却是不无冷厉地道：“便只能说明，他对大乘无用，是个不堪大任的人！”

这样的人，下场如何，司南翊没有明说，眠玥却暗自打了个寒颤。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在说完这一段不带感情的话后，司南翊竟然微不可闻地叹息了声：“此次行程前途未卜，你心思细腻武功高强，务必看管着些，莫让他丢了小命便是。”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已不像高高在上的帝王，而只是一个严厉而不失慈爱的父亲。

默默退出大殿，眠玥心想，真是枉费她和兰泽遮遮掩掩地瞎操心，结果人家当爹的早就知道真相。

不过她转念又想，上回太后寿宴，某人大喇喇地来宫里头走上一遭，他们父子既已隔得那样近，若是这样都一无所觉的话，那司南翊就真是枉称明主了。

正疾步朝外走时，斜下里突然窜出个身影，张手堵住了眠玥的去路。

抬头一看，却是提前告退的贺东来。看样子，是刻意候在这里等她。

眼见女子停下脚步，警惕地朝他望来，贺东来也不客气，直接道：“方诸城的消息，你提前就知道了！”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可是，如果她早就得知消息，还能够若无其事地进行自己的笄礼。便只有一个理由，即是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而这女子隐忍的功夫，也着实可怕！

眠玥不欲与他多言，正想绕过此人继续前行，贺东来则不依不饶地道：“你如此之能，却费尽心思隐瞒身份，到底是何目的？”

这个问题，即便是出自皇帝之口，眠玥也不会回答，更何况眼前这个面色阴沉、是敌非友的男人。

她脚下不停，刚刚越过阻碍，却身形微顿，到底回了句：“贺大人，我是个胸无大志的人，从前关起门来过日子，所求的，不过家人平安，岁月安稳而已。可是，有一点，你需明白，我既不会主动招惹别人，也不曾惮于任何敌人！”

这句话，不止说与贺东来，更表明了女子的一贯立场。

当大红的身影快步离去之后，这位以果决酷厉著称的大理寺少卿，却呆呆地望着女子消失的方向，久久未能回神。

真奇怪，听到少女的一席话，他脑子里首先浮出的，不是这女子将来会对贺家造成怎样的威胁，而是，有气势的女人，原来这么美……

出了午门，栓马的地方，立着个神色焦急的少年。

眠玥心中一叹，看来，不同他打个招呼就走，又怎么能成。

兰泽看到迎面走来的少女，对于她为何要在及笄的日子里摘除白纱、进宫面圣，他一个字也没问，只拿出一个小包袱，似往常那般不停地道：

“你的动作倒快，舅舅允你去方诸了吧？哎，若不是我还领着一个卒长的军职，便是无论如何也要陪着你……此去凶险，务必要万事小心。你娘亲和大哥的事情放心，我现在就搬到清风苑住着，看他们谁还敢进来拿人……”

唠叨完后，他却犹不解意，甚至东拉西扯，试图用不停找闲话来消除他们之间这突如其来的隔阂。

眠玥心知，其实他说来说去，无非是关心自己而已。她掂了掂手中的包裹，打断少年的喋喋不休：“这里头是什么？”

“不过是些炼着玩的药丸，你可能用得到。还有金叶子，就算你不缺这个，可是我想，你出来得匆忙，肯定什么也来不及带。先揣着这些，总比半路上等人送来得好。”少年凝视着她。

今日阿竹及笄，兰泽本想偷偷去观礼，一大早，却被父亲叫到书房训话。正抓耳挠腮间，便听到方诸祸乱和大理寺的人冲进殷府的消息。

虽然恨不能立刻飞身到那人身边，临出府门时，他却掉转脚跟，默默地回房间收拾东西。

多年相交，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眠玥，发生这样大的事，女子必然不会坐以待毙。

最大的可能是，她当场劫持贺东来，确保家人安全以后，再入宫请命、赶去方诸。

说不定，今天以前，她就已经收到消息。她留下来，只是等暗中部署好一切再行出发。

然而，这一切都是猜测，真实的情况，他一无所知。

他们之间，从上林苑开始，便已不再是无话不谈的关系。

他见到她，又能说些什么呢？无非是给她多备些伤药金银，嘱咐她路上小心。

他同她的关系，不知为何，已经变作每次都是他送她离开，再等她回来。

兰泽低垂着眼，不想被人看到眸中的伤怨。

这样明显的低落情绪，倒令眠玥变得不自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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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女子正欲告退，又听龙椅上的人道：“东军有支侦查小队，已于今晨出发去了方诸，你快马赶去，应该能在日落之前追上他们。”

眠玥注视着龙椅上的明黄身影，有些不明白他话里的含义。

世人眼中，风陌巷的人，就算再怎么孤标独步，也是以治国安民为己任。如今，他就相信这女子一回，将社稷安危暂且托付给她。

司南翊打开案上木牍，取出半面铜符：“这是能号令东三州全部军队的兵符，见符如见朕。你带在身上，或许有用。”

“谢陛下，方诸一行，眠玥必定竭尽全力！”眠玥磕头领命，皇帝的嘱托也是她此去的目的，是以倒回答得异常干脆。

眠玥见他难以捉摸，当即奉上手里的蟠龙玉坠，恭敬地道：“陛下曾允诺小女，可任意向您提出一个要求。眠玥在此请求吾皇，盼您准许小女亲往方诸城，调查我外祖失踪一案。并且，在此事未有定论之前，决不动我母亲兄长分毫！”

接过秦公公递来的玉玦，司南翊拿在手中，将其反复掂了掂，才轻笑一声道：“若朕没有听错，你说的，可不止一个要求。”

自眠玥进到这大殿中来，熹皇的态度就变得很是奇怪。忽而亲切，忽而又很是疏离。秦公公和贺东来都拿不准他的真实想法，均是大气都不敢出地垂手而立。

司南翊沉吟半晌，似是思考着她话中的真伪。再三权衡以后，他终是抬头道：

“朕保你母亲兄长平安，也允你到方诸城调查真相。只不过，”他目光灼然地望向少女：“你去到那边，须得平息兵变，保证东蛮人不越边，你——做不做得到？”

“你好大的胆子！”此番低喝出声的，却是她身旁的贺东来。

然而，司南翊却收起轻慢的姿态，他挥退其余二人，只将眠玥一人留下。

见此情形，眠玥一咬牙，抛出最后的杀手锏：“再加上术刺，陛下以为如何？”

方诸城的威胁除了兵变，更多还在边境的东蛮人身上。

“你说的不无道理，”出乎意料的是，平素里十分威严的天子，却神色平静，不疾不慢地道：“可如今御命已下，你认为该如何收回？”

这语气，倒听不出是喜是怒。

术刺是东蛮世子，地位自是举足轻重。用他来要挟东蛮大君，对方必定不敢轻举妄动。

早在杜向槐刚刚失踪那阵，滞留洛都的术刺也随之消失不见。这就不得不令人怀疑他们与东蛮人有所勾结。

此时突然听眠玥承认术刺就在她的手上，不止司南翊，连贺东来与秦公公都震惊地看向她。毕竟在场之人都十分清楚，掌握了术刺，意味着什么。

“陛下英明，眠玥以为，建安候失踪一事，疑点丛丛，不该轻易以反叛论罪！我母亲缭清郡主久居深院，这些年相夫教子、持家有方，我大哥殷眠同镇守边疆，为国为民、忠心耿耿，更不该因为没有定论的罪名连坐！”

既然皇帝主动问起，眠玥便不加掩饰地，直接将心中所想法如数道出。

似她这般到了御前还昂然挺立、振振有辞的，秦公公跟随王驾多年，如此大胆的人却也没见着几个。闻言虽是佩服她勇气，却也替这女娃捏着一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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