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为上

她舅舅杜泯集接到来自城门的线报，此刻早已候在玄关处，见到眠玥以后，虽是感概万分，多少也露出些久别重逢的喜悦。

建安候府和眠玥想象的差不多，只除了一半是武人简洁明快的风格，一半则与眠玥的碧落苑相同，既有皇都的富丽大气，也有江南的精致奇巧。

料想是依照外祖母的喜好修筑。

回到侯府，相较于罗勋里里外外地忙碌照应，眠玥这位文绉绉的舅舅，却只顾着长吁短叹地念叨命运不公、天地不仁。

一屋子大小仆妇跟着抹泪，眠玥坐立不安地想，以后还是叫人把饭菜端进房里，自己单独进食吧。

好不容易捱过晚膳，殷泯集总算起身，却是将自己关进书房，眠玥等人则托付给妻子柳氏。

而杜泯集前脚刚走，接到报信的罗勋就匆匆赶去军营。申连熠称想要熟悉当地情况，也随他一同前往。

眼下，就只有刚刚认识的舅母，还耐心地陪在眠玥身边。

当然了，对着这位平日里足不出户的妇人，眠玥匆匆话别便告辞回房。

夜里，她放出联络信号，将方诸城里的玄枵、星纪、鹑首和析木招来跟前，他们比眠玥早到几日，或许有重大的发现也说不定。

听眠玥说起途中遇袭的经过，大家想法一致，都认定是东蛮人所为。

至于术刺，用娵訾的说法则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他们已将人送来方诸，放置到一个十分隐秘的地方。

而提到陶国夫人尸身离奇被盗，他们之中，也有人想到血月教，只是苦于毫无线索。

将这没有头绪的事暂且放下，“节东军里头，有何人作乱？”罗勋倒提过“谢礼”这个名字，因为事多冗杂，他也说得语焉不详。

眠玥下午去过军营，由于没有亮明身份，便只在暗地查看了一番。

兵变倒看不出，只是城外大军压境，蛮子的军队虎视眈眈，这边却瞧着很有些纪律涣散。

太阳还未落山，将士们有的在操场比武，有的却在自己的营房睡大觉。

只能从各营各师不断加强周边巡逻这一点，感觉到暗潮汹涌的味道。

析木这几日都混在军医中，对节东军的情况颇有了解，此时见姑娘问起，则道：“节东军分作4路，共有2位将军和4名参将。这其中，罗勋罗将军是建安候的人，他手下的两路军也都是跟随侯爷出生入死的老部下。这些人没什么问题。”

“而另一位骠骑将军谢礼，则是4年前从冀州调到方诸，他手下的兵将也多来自冀州和青州，这些年，建安候内部分作外地和本地两派，彼此间争斗不断。罗谢两位将军，早已面和心不和。那谢礼见罗勋极得侯爷器重，暗中十分不满。这回军中闹事，主要是他手下的参将，想趁机夺回那两路军的主动权，不再事事受本地派掣肘。谢礼虽然没主动挑事，却是默认了手下的行动。”

“对于城外的东蛮人，他们则采取观望的态度。前些日，有两支蛮子的千人队来城下吆喝，被罗勋那方的将士们用弓箭和投石吓退。谢礼手上的4万人既不上城楼御敌，也不加强城内的防备。眼下情势紧张，他们倒好，一个个悠闲自在。那谢礼倒是说，一旦蛮子攻城，他们自然会拼死抵抗，依我看，他们却像是随时准备着逃走。”

析木一口气将话说完，对方诸目前的情况，也是不无担忧。

眠玥想了想，又问：“谢礼那4万人，都只听他一人命令么？”

这时候，析木却微微一笑，有些意味深长地道：“姑娘高明，谢礼那边，确实并非铁板一块，两名参将下面尚有6位指挥使。属下已打听出，6位指挥使里，有两个是咱们大人西征时的旧部，一个对罗谢两方还尚且拿不定主意。其余三人，倒都是誓死追随谢礼之人。”

“‘誓死追随’？”眠玥冷笑一声，眼露峻意：“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还真把方诸城当作自个儿家了！”

斥完，她向四位得力手下道：“星纪和析木，你二人速去联系大人的两位旧部，说服他们站到我这一边。拿不定主意那位，多半是好处没有给够，你们去打探打探，此人如何收买，必要时，就是用强的，也要迫使他听从我方命令！至于谢礼的人，鹑首，你潜入军营，密切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玄枵继续在暗中观察方诸城的动静，如有侯爷的消息，立即向我汇报。”

四人领命过后，闪身出门。

眼见他们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眠玥站起身，推开沉重的木窗，让月亮的光华照进来。

现在看来，这谢礼倒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既然如此，少女眼中浮起嘲弄的笑意：“我倒要看看，这节东军，到底姓杜，还是姓谢！”

翌日清晨，眠玥便同申连熠一道，正式踏入节东军大营。她此时已换回女子装束，只在外头罩了层轻铠，看起来明艳动人又英姿飒爽。

到达议事堂，她拿出御赐的兵符，命指挥使以上将官清点麾下人马，以待阅示。

那谢礼约莫四十出头，是个精壮黑瘦，眼神犀利的汉子。

他听说洛都来的人竟然手持兵符，自是有些惊疑，待赶到议事堂，看到那人不过一个娇娇怯怯的女娃，这才放下心来。

半刻钟以后，节东军所有将官和士兵齐聚操场。

眠玥登上将台，不提内讧之事，只义正言辞地昭告所有将士，在此多事之秋，当以保家卫国为重、私相争斗为轻，民族大义为先、匹夫小忿为后，倒并无任何立威之举。

最后，她以兵符为令，号令在场将官，于下回蛮子进犯之时，务必听从调遣，不得有违！

谢礼原不怎么把女子放在眼里，只是见她身怀御赐的兵符，才勉强虚与委蛇。

眠玥命令下达以后，他立刻向台下众人使出眼色，要大家假意应承，到时再见机行事。

他的这些小动作，眠玥看在眼里，却并不当场揭发。

黄昏时分，洛都东军的人马已经陆续到达南城门，罗勋应申连熠之情，早已派人候在此处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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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这里的守卫力量，即便遇到蛮子突然攻城，也能应付一时。

只是节东军内讧一事，还要想办法解决。

与沿途见到的军队相比，这里的城墙既高且厚，不但装备武器精良，其五千卫兵更是半刻都不曾懈怠，日夜戍守着这道重要的关口。

从城楼最高处望去，能看到蛮子们临时搭建的军帐，如繁星般掺杂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

巡视完这些，眠玥暗自道：这罗大哥倒是个分得出轻重的人，他手下的精兵，几乎全部放到了这处。

按理说，陶国夫人逝去已有十多日，此刻早应下葬。却不料，她此言一出，罗勋却皱紧了眉头。

他先是环顾四周，再压着嗓子道：“夫人逝去的第二日，尸身无缘无故消失，侯爷也随之不见踪影，这桩事知道的人不多。几日前，倒是由三爷做主办了场葬礼，当着众人的面将棺椁埋入祖坟，可那处却只是个衣冠冢而已。”

“竟有这等事！”眠玥惊讶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斯人已逝，站在这些雕梁画柱下，不过是徒添伤心而已。

下午，眠玥二人跟随罗勋登上北城楼。

倘若不是他们，这件事的头绪又在哪里？

眠玥一路思索，很快便走到侯府。

“夫人身体向来很好，一个月前，不知怎么得的急病，立时就变得药石罔顾。她逝世当晚，侯爷守在房里整整一夜，说什么也不肯离开。第二日，道是来了紧急军情，他才暂时离开。可就是这一炷香的时间，夫人的尸身便不知所踪，侯府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守在外面的丫鬟士兵也都咬定没有看到任何异状。又过了半日，竟是连侯爷也跟着失踪，末将等人这才察觉了不对。”

回想当日发生的事，罗勋依然觉得十分诡异。

可怜她外祖父夫妻两个，一世忠勇镇守边疆，膝下却无可继承衣钵之人。

“事已至此，罗大哥无需自责。”眠玥沉吟一番，又道：“我外祖母墓地在何处？眠玥想要前去祭拜。”

如此隐秘的事情，玄枵自然无法得知。眠玥初次听闻，虽觉蹊跷，却不知怎地联想到了血月教。

可是，血月教远在云南，据她所知，教中弟子虽然擅长布阵养蛊，却都能够严守教规，并不主动惹是生非。

卢义泽为报家族血仇入京行刺皇帝也就算了，自己外祖父夫妇二人一直在方诸，可没听说过同他们有任何嫌隙！

不幸的是，老大英年早逝，多年前就已战死沙场，老二染上肺痨，也是年纪轻轻就走了。

至于老三，在她外婆陶国夫人的坚持下，弃武从文，如今乃是舞文弄墨的一介书生。

虽说早早考取功名，家中妻贤子孝地过得十分安顺，但于如今这棘手的局面，却是有心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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