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为上

半柱香过后，只听“当”地一声，则是左老大被眠玥一掌拍上肩胛，以至长剑脱手、倒地不起。

三者去一，合围之势已破，褚衣人和虬髯汉子虽然悍勇，却是再也无力回天。

眼看着胜负将定，一道轻柔而不失威严的嗓音及时响起：“都住手罢。”

说完，她不待回答，又朝眠玥二人道：“你们是为‘独生’而来？”

她声音轻柔，却意外地有种不容辩驳的力量。眠玥点点头，快速地除去全身伪装，露出原本的女儿模样。

看到击败自己的人竟是个娇美的少女，刚刚爬起来的左老大等尽都惊奇地瞪大了眼。

那美妇虽也诧然，却是一闪而逝。她对眠玥招手道：“你随我进屋。”便兀自转身，当先走向来时的木屋。

若非眠玥解救得及时，申连熠差点就要葬身敌手，听到那妇人的召唤，他上前两步，正想提醒对方小心有诈，少女回过头，朝他露齿一笑道：“放心吧。”

走进木屋，眠玥才发现，这房子殊无隔间，空阔的场地里，只有四壁和高高的屋顶。

除了一榻一椅，房里也没有多余的家具，最显眼的位置上，却停放着两副巨大的石棺。

这情形，没来由地瘆人。

美妇独据榻上，将唯一的椅子留给眠玥。

“你要‘独生’，必是为了救人。我能问你，要救的人是谁吗？”坐定以后，妇人神色平静地开口。

“不敢相瞒夫人，我外婆被奸人所害，如今人事不知，小女来此，是想求得‘独生’，好救她性命。”眠玥恭恭敬敬地答道。

“你外婆是何人？”那美妇又道。

“……大乘陶国夫人夏菡。”少女顿了顿，终是据实以告。

“夏菡？这名字我听过，倒是个值得相救的人。”美妇颔首道：“你是杜向槐的外孙女，那你就是殷家的丫头啰……传闻，果然不能尽信。”

她不似其他人那般，在初闻眠玥身份时十分震惊，反而好奇地朝少女上下打量起来。

未几，她则指向屋内的石棺，轻声问：“你可知，那里头躺的是谁？”

石棺虽有缝隙，却是明摆着加了盖的，眠玥既不可能掀开板去瞧里头的“人”，便只有摇摇头道：“还请夫人赐告。”

没想到，这句话，却引来了美妇的眼泪。

一开始，对方默不作声，半晌，她拭了拭眼角，轻叹着道：“我是个不祥的人！”

“那里头躺着的，是我的两个儿子。”

她见眠玥露出吃惊的神情，却只眼望着石棺，悠悠道：“你愿意听我说完这个故事吗？”

眠玥情不自禁地点点头，她才道：

“这要从三十多年前说起了。”

美妇抬起雾水般的双眸，陷入对过去的回忆。

“那时候，我成亲多年，幸得夫君宠眷，便一心只想为他诞下麟儿。”

“好不容易怀孕，我以为天随人愿，不曾想，我的孩儿，却是带着诅咒出生。”

“那棺里的人，本是一对孪生的兄弟。他们本该是我楚方最……却从哇哇坠地起，便注定了命运的坎坷。”

“当时，我生下孩儿不到三日，就被告知他们兄弟之中，就只有一人能活。起初，我守着将死的孩子，怎么也不肯将他交给别人，直到师兄造访——他向我保证说，会救孩子一命，只是，不能让他在我身边长大。”

“这条件如此剜心，可是，只要我儿活在这世上，就算咱们母子相隔，那又如何！想了半宿，我终是狠心将那孩子托付给师兄，也将他们这对孪生兄弟彻底分开。”

“送走了其中一个，剩下的孩子，我就要加倍地对他好。然而，他虽然健健康康地活到七岁，却在那年冬天，失足跌入冰湖，被人救起以后，便再也不似从前……这么多年，我用尽天下的名贵药材，也不过勉强替他续命而已。”

“时过境迁，先夫早已离世，我苟延残喘活到现在，就是想要在有生之年，亲自救活自己的儿子！”

说到此处，她手指石棺，语气从悲苦变为坚定：“那边的两副棺材中，躺着我长眠的儿子——他自小被我师兄抱走，如今回来，却只能躺在这里……他没有死，他只是睡着了。一旦‘独生’成熟，我就可以用这灵药救他。”

“如你所想，另一副棺材是空的，希望我缠绵病榻的孩儿能够撑到服用‘独生’的那天——只盼在我离开人世之前，这副棺材可以一直空下去。”

听完她的故事，眠玥总算品出了不对，难道说……

“没错！”美妇看着少女，沉声道：“这些年，我想尽办法催熟‘独生’，到如今，也不过只成功了两株。在此以前，我已将药草移去了别处，而它们成熟的时刻也不是现在，而在三年以后。不管你相信与否，外面园子里的药草，至少还要20年才会结出果实。当然，如果20年后，你仍然需要这东西，就算我这把老骨头已然入土，也会吩咐人为你留上一株，只可惜……”

“我们此番上崖，本是打算将这里的石棺带走，却没料到，会在此遇到你们。丫头，我虽对你一见如故，却不能给你‘独生’去救外婆，你若硬抢，拼了这条老命，我也会阻拦到底！”

听完美妇所言，眠玥默默地低下头，辛苦了半天，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任谁都会感觉到沮丧。

可是，如果外婆再也醒不过来，外公怎么办？方诸又会不会再次陷入祸乱？

这些，都足以让她心神难安。

那美妇见她低垂着头，强忍着不肯露出悲戚的神色，这情形，自己又如何不是感同身受。

到最后，她叹息一声，终是柔声道：“哎，事情总归不到穷途末路，就还有法子可想。我这里还有些‘独生’的干花，你拿去给杜夫人服下，应该可以保她两三年不死。在此期间，你若能想到其他办法救她，自然最好。三年过后，要是我的儿子都能够用上‘独生’，那我也爱莫能助。如果……如果这药草有得剩，我便亲自着人送到建安侯府，你看可好？”

她说“如果有得剩”，眠玥自然知道这话指的是她其中某个孩子等不到服用“独生”的机会。

身为母亲，能把话说到这份上，已是最大的诚意了。

眠玥双手接过装有干花的锦袋，满怀敬意地朝她一拜，这才退出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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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任她绞尽脑汁，也回想不起，那莫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正在她愣愣地盯看对方时，女子已转向褚衣人他们，喟然叹道：“如今可算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不会再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吧？”

那女子约莫四十来岁，白裳裘服，装束极简，虽然瞧不出身份，通身上下却散发着掩饰不住的贵气。

走近以后，只见她皮肤光滑，顾盼间，一双美目则透着说不出的沧桑……和熟悉。

在眠玥生平见过的女子中，她虽算不上最美，那份与生俱来的高贵之态，却足以凌驾所有人。

间不容发之际，眠玥深吸口气，终是选择原路折回，助申连熠脱出包围圈。

褚衣人本想快速解决掉申连熠，再去抓偷药草的眠玥，却不意她竟然自投罗网。

他心中快意，打定主意要将这二人一并擒获，堪堪几招过后，才惊觉自己天真。

声音一现，褚衣人等面露愧色，都极快地罢手收招，垂手立到两侧。

眠玥抬眼瞧去，目光堪堪对上刚从木屋里走出的美妇。

在眠玥的襄助下，申连熠也提振精神，开始反守为攻。很快，双方形势就为之逆转。

周围观战的人，本都神情轻松地等着褚衣人他们获胜。这个时候，也变得紧张起来。

这身材瘦小，一开始并不被他们放在眼中的贼人，竟是生平仅见的劲敌！

眠玥抖开墨剑，却不为阻挡迎面而来的刀光，而是刷刷指向三人之中，武功略逊的左老大——她在外面已瞧出，他们的联手攻击看似天衣无缝，却未必没有破绽可寻。

论起单打独斗，他们中任何一人都绝不是申连熠对手，可叠加起来，却有着远超三人的力量。

初时，申连熠还能勉力对付，然而愈到后来，对方渐渐占到上风，连带着气势愈涨。他则左支右绌，眼看就要落败。

譬如，相较于其他二位，从身法略窒的左老大这边下手，胜算就会大很多。

而他三人虽然各执刀剑，却是无论进退攻防都严丝密合，想来这样的协作是经过高人指点，再勤加练习而成。

既然如此，眠玥也收起那些虚虚实实的招数，将内力灌注剑尖，一招一式都带起轰然的风声，迫得对方只能合力回挡。

他们合力围攻申连熠，余下的人数虽众，战斗力却是远逊，不多时，眠玥就一路势如破竹地冲到苗圃前。

“独生”近在咫尺，她却鬼使神差地望向申连熠。

那边厢，有了褚衣人的加入，三人取长补短，进退裕如，配合默契地将申连熠整个地罩在了刀光剑影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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