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为上

到晚间，申连熠头枕星月，望着不远处的少女，忍不住问出这些日子以来他藏在心中的疑问。

“你是殷府的嫡长小姐，如何会同风陌巷扯上关系？”而且看样子，那些奇人异士竟都对她唯命是从。

南地不若北方寒冷，阵雨方歇，五月初的夜风，已是温柔得有若情人的低喃。

申连熠一愣，倒是没想过她会说出如此一番话来。然而转念一想，这样的眠玥，才是他欣赏和喜欢的女子。

最后的问题：“你们风陌巷的人，都对前太傅大人如此忠心么？”听梁挈的口气，即便那人都已死去数年，少女也还对他念念不忘。

这一回，眠玥则只是“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翌日清晨，养足精神的两人在吃完干粮以后，终于听到一阵轻似于无的脚步声。

他俩对看一眼，迅速藏身到附近的藤蔓下，紧张地注视着声响传来的方向。

不多时，崖下便出现7名扛着圆木的蓝衣人，他们不忙着往上攀登，反而认真在四周搜寻。

只听为首那人道：“都给我瞧仔细了，崖顶有贵人在，要是让奸细混了上去。咱们就是再长出几个脑袋，也都不够砍！”

他话音刚落，另一个声音谄媚道：“放心吧左老大，这里这么多毒花毒草，没有解药的话，半个时辰也支撑不了。再说了，没有咱们手上的木钥匙，谁能上到崖顶去啊？”

那为首之人却并不理会他，反而催促众人仔细查看。

贴身崖壁的眠玥与申连熠对看一眼，心中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主意。

这些蓝衣人在搜查的时候均是分散开来，当有人走到申连熠近旁时，少年悄然落地，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去他人背后，再以手刀疾风般斩向对方后颈。

在对方倒地之前，往他昏睡穴上一敲，轻轻拖到隐蔽的地方掩好，最后，将那身蓝袍扒下换到自己身上，如此便大功告成。

眠玥如法炮制。

当然，现身之前，她将自己贺申连熠的容貌略作改动，使其变得同昏睡的二人神似。这才拾起圆木，低着头匆匆赶到集合地点。

大家各行其是，眠玥和申连熠抱着木匙走在最后，为首的左老大倒并未察觉有异。

只见他们一行贴着崖壁，却是越走越窄，直到无路可行，面方只有光滑的石壁，左老大才轻敲岩石，触动机关，露出一个圆木大小的孔洞。

将木匙对准孔洞插入，令人惊奇的是，崖壁居然向后倒退，他们眼前，赫然出现一座往上延伸的石阶。

从左老大开始，众人依次拾级而上。走到石阶的尽头，则由第二人手中的木匙开启机括，从而升起第二段石阶。

待所有人登上下一段石阶时，先前那段便会消失。如此分别以7只木匙开启7段石阶，便能走到崖顶。

面对这样巧夺天工的设计，眠玥自是惊叹不已。若是没有这些人的木匙，只怕十天半个月，她都登不上这地形险峻的阔阔崖。

石阶紧窄，众人排成一行，沉默地向上行走，只觉愈往高处愈阴冷，四壁生满了湿滑的青苔，呼吸间似有山雨扑面之感。

在第七段阶梯即将到尽头时，顶上那扇仅供人侧身通过的石门处，突然出现一位手持钢刀的虬髯汉子。

对着渐渐靠近的蓝衣人，虬髯汉子面无表情地道：“口令。”

于此上下无着之际，这道关口可真是要命！眠玥眉心一跳，她飞快地朝申连熠的背影望去一眼，更不动声色地搜寻起四周可以借力的地方。

走在最前的左老大却是司空见惯，只听他小声喊道：“魂兮归来。”

虬髯大汉点点头，放他入内。

第二人道：“旋入雷渊”，亦被准许入内。

第三人道：“幸而得脱”。

第四人道：“赤蚁若象”。

第五人道：“五谷不生”。

申连熠也接着道：“其土烂人”。

眠玥最后道：“彷徉无所倚”。

正飞快地思索着怎样才能不打草惊蛇地通过那扇石门，或者与那虬髯汉子动起手来，如何先发制人。

却没想，他们的接头暗号，竟是楚辞“招魂”章中的内容，而他二人误打误撞猜中口令，就这么不费吹灰之力地进到里间。

穿过石门，眼前突而开阔起来。相较于半山的云雾缭绕，这里倒是景物清明，只气温比之平原要低上很多。

崖顶是处一马平川的敞地，只西南边有两间木头搭建的小屋。

紧领木屋的地方，有块栅栏围起的苗圃。粗略看去，崖上约莫有二十来名守卫，此时，倒有一半都围在苗圃四周。

看样子，他们要找的“独生”，应该就种在此处。

左老大走了几步便不再向前，其余人也同他一道立在原地。

正当眠玥琢磨着如何接近苗圃时，一个褚衣的汉子突然跨步过来，边笑边大力拍打着领头人的肩膀：“左老大，约定的巳时交接，这都快过午时了，你可总算出现了。”

说完，他锐利的目光又扫向其余诸人。

轮到眠玥和申连熠时，褚衣汉子又笑着道：“马跃，你媳妇都快生了，怎么不回去伺候汤水，反到这崖顶上来？”

见他眼望着自己，申连熠不知内情，只好低头“唔”了一声。

“对了，你都给大侄儿想了什么名字？说出来，大家参谋参谋。”那人却是热情的过分。

这下子，申连熠不回答都不行，便只低哑着声音，含混地道：“这个嘛，容后再说，容后再说。”

他话音刚落，褚衣汉子却于瞬间变了脸色。连带着他身旁的左老大，也露出惊骇的表情。

“马跃不姓马，姓钱！他尚未婚娶，何来即将临盆的妻子！你是哪里来的奸细，敢混上我阔阔崖！”褚衣人面上厉色一闪，突而大吼出声！

这人心思细腻，他瞧申连熠二人行迹异常，便特特说出这番话来相诈，而对方也果然上当。

随着褚衣人一声大吼，无数刀影也跟着当头罩下，却是率先赶来的虬髯汉子。

听到破空而来的风声，申连熠想也不想，只见他沉身侧腰、迅速拔刀反手相迎。

转头的同时，也不忘给眠玥递去一个眼色，要她趁乱接近苗圃。

那虬髯汉子一刀落空，左老大手上双刀也自斜里斩处，他三人一招快似一招，竟是紧锣密鼓地缠斗起来。

眼见这奸细与左老大、虬髯汉子同时动手都丝毫不落下风，褚衣人指着眠玥大喝道：“拦住此人！”自己则挺剑跳入左老大他们的阵列。

那边厢，眠玥左闪右突，很快便脱出第一批人的包围。她旁观者清，看得出在这崖顶之上，当属褚衣人三人武功最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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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要澄清？”少女星光一般的眼眸照向他，反问道：“殷家的女子，最好出路便是陪王伴驾，对我而言，这又哪里好了？”

不若遮掩行藏，自由自在。

如此秘闻，申连熠倒是第一回听说，不过这倒能够解释她的种种与众不同之处。

“可是，”他犹豫着道：“外界将你传得那样不堪，你明明完全……就不想着出来澄清澄清？”

人言可畏啊，就连他早前在碧落苑见到这美丽的少女，也不曾将她同“殷眠玥”联系上半分。

看上去，即便以眠玥同申连熠之能，也难以向上攀登。

“他们要受护圣物，就一定有上崖的方法，我们且在此守候着，只要楚方的人出现，就能知道如何才能上去了。”申连熠打量半天，如是建议道。

照目前的情形，这也算是最好的法子。

立在木樨树下的少女沉默良久，终是淡淡道：

“我自小被家里的奶娘掉包，12岁以前，是在风陌巷长大的……直到大人临去之前，发现我的真实身份，这才回到殷家。”

“应有尽有。”眠玥微微一笑道。

至此，他二人便约定轮流休息和放哨，在崖下守株待兔起来。

眠玥在崖下绕行一周，拿出预先备好的药粉，和申连熠各自一半。

“这是什么？”掂着手中的东西，少年有些好奇。

两日以后，他们按照地图的指示，穿山过林，到达阔阔崖下。

这里崖高千仞，均是直上直下滑不丢手，几无可攀爬之处。仰头望去，山腰以上云雾缭绕，竟是难窥全貌。

“我看附近的植物多有毒性，恐怕呼吸久了就会毒入肺腑，还是先防着点好。”她和兰泽相识多年，在他的影响下，于各种植物的药性毒性都颇为了解。

本来还疑惑，这里怎么没半个守卫。如今看来，他们倒自信无人能够徒手攀崖，便只在周围种些不易被发觉的毒花毒草。

“兰泽到底给了你多少奇奇怪怪的药粉，怎地每次都不相同。”想起上次他在豫州见过的那些，申连熠小声嘀咕着道。

此去楚方，只有三天马程。

正是江南暮春时节，沿途的青山丽水还是多年前那般模样，可最初遇见的人，却已各自天涯。

斜阳烟雨中，吸足了水分的草叶疯狂滋长，马蹄溅起地上湿泥，只闻其声而不见其形，眠玥收起那些伤春悲秋的情绪，只顾快马加鞭地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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