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为上

看着多日不见的女儿，缭清郡主激动地不断擦拭着眼角，嘴里一连声地道：“乖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方诸的情况，眠玥早以飞鹰传书的形式告知清风苑，此时的杜泯然已然放下悬着的心，却是搂着女儿，激动得连话都说不连贯了。

好歹将她劝进房，杜泯然才抚着女儿清瘦的脸颊道：“是母亲无能，才累得玥儿奔波消瘦。”

对于娘亲的挽留，眠玥则苦笑道：“如今只怕我想躲回碧落苑，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了。”

杜泯然一愣，却是立马明白过来，女儿指的是及笄那日的“亮相”以后，无论殷洵或者殷家长辈，都不会轻易“放过”她。

不由叹息一声，垂下头默默思量起来。

半晌过后，她突然正声道：“为娘嫁入殷家数十载，对阖府上下的人，多少有些了解。这殷家的老祖宗看似不管事，实则深藏不露；如今的当家——九爷殷嗣晚是个老狐狸，对付他，你千万要当心；至于你父亲，他不过是只纸老虎，倒是不足为虑。”

接着，她又将诸般厉害关系和大宅内的派系争斗逐一向眠玥道出。盼她了解以后，能够提高警惕，有所防范。

这些话，杜泯然一直不肯对女儿提及，是想要她远离是非，好清清静静地过日子。

如今风云已起，保护女儿的唯一方式，就是让她知道真相，免得被人拿捏。

“玥儿，如若他们真要逼你去做不愿意的事。大不了，为娘带你回方诸，从此眼不见为净。”到最后，她似是下定了决心般。

“娘亲放心，玥儿不愿意的事，便任何人都强迫不了。”谁也不能保护谁一辈子，接下来的路，就让她自己来走。

只是没想到，她这看似与世无争的娘亲，却因为置身事外，反而能将是非人事看得通透。

眠玥将娘亲所说仔细记下，这才见祁湘池招呼苑子里的下人，将十几个大盘统统端上桌来。

大宅门里无，这边午膳刚刚用完，老祖宗身边的掌事嬷嬷便已亲自候在清风苑外，道是有请永和公主过去叙叙家常。

这位嬷嬷深得老祖宗倚重，又是殷家的老人，向来相当于半个主子。平日里，就是缭清郡主也要给她三分薄面。

此刻，她虽是话说得恭谦，却丝毫不容人拒绝。

该来的总会来，眠玥带上紫珠，大大方方地随她踏入老祖宗居住的主院之中。

眠玥自“回家”以来，每次踏足殷府，都只悄悄在清风苑一带活动，似今日这般万众瞩目地被请到主院，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只不过，这老祖宗的院子倒跟她想象的不同，在周围一众明墙亮瓦的映照下，竟显得十分洁净简朴。

少女抬起头，眼见堂屋中或坐或立着老祖宗、殷嗣晚和殷洵，心想这三堂会审倒是来得快。

跨门入内，眠玥正欲对诸位长辈行礼，夔龙捧寿纹椅上，身穿福寿织锦软纱袍的殷老夫人已经笑眯眯地道：

“你如今是敕封的‘永和公主’，按礼数，咱们应该同你见礼。可在座都是你的亲族长辈，这礼数的事，还是两免吧。”

眠玥听此，也不推辞，自寻了下首的位置坐下。

“玥丫头戴了快四年的面纱，倒是有大变样啊！”殷老夫人将眠玥的一言一行看在眼里，喟叹着道。

眼前的少女不卑不亢，虽看着娴静平和，明亮的眼睛却隐隐透出独立与自信。

以她数十年来的阅历，这样的女子，别说同以前那个畏缩无能的不一样，就是放眼天下，也少有人匹。

笄礼当日，殷府上下虽然哗然失色，但据她观察，杜泯然她们几个，却并不显得如何吃惊。

这些年，是他们守着宝山而不自知啊！

“你是什么时候回的殷府？”与老夫人的和风细雨不同，殷洵皱着眉，开门见山地问。

一想到这几年，眠玥在他眼皮子底下藏得半丝都不露，殷洵就气不打一处来。

而杜泯然从前因为女儿失踪同他反目，后来又刻意隐瞒女儿归家的事实。这个女人，简直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正忿忿间，却听九爷慢悠悠地道：“玥丫头是搬去碧落苑那年回来的罢。”

这么久的时间，能将整个殷府的人瞒住，只怕杜氏还没那个能耐！

这丫头，可不止是长得美貌、武功高强而已，只怕，绝不是个好掌控的人。

他们一人一句，也让底下的眠玥对三人的性格大致有了底。

她心里暗忖，母亲对这些人的评价还挺贴近的。嘴里则道：“玥儿离家别居，未经传唤，不敢擅自来主院请安，请老祖宗恕罪。”

如此，也是承认自己早已归家认祖的事实。

“你……”殷洵正要开口训斥，殷嗣晚打断他道：“玥丫头，当年没有将你照看好，是咱们的不是，在回殷府以前，你都住在哪里？”

这句话，明明问的是眠玥一身本事的来历，却显得像是对曾经流落在外的晚辈关怀呵护，着实高明。

殷嗣晚精于世故，他心知用强的不行，是以一开始就用了怀柔手段。

“玥儿被奶娘送到并州，后来因养父母家里出了变故，便就此漂泊江湖、居无定所，直到12岁那年，跟着外地的杂耍班子进到洛都，又可巧被娘亲派出的人寻到，这才有幸回到殷家。”这套说辞，也是她早就和娘亲就想好来应对的。

明知她所说多半是捏造，殷嗣晚也不生气，只淡淡地问：“你既回到殷家，那以前的‘殷眠玥’又去了哪里？”

换人这样大的事，能做到天衣无缝，且不被任何人察觉，这又岂能是杜泯然和她一介江湖孤女能做到的？

“九叔爷说笑了，我回我的家，她自然是回她的家，如此，才是正理呢。”眠玥轻言慢语，笑得天真无邪。

“你这是学的什么规矩！简直是放肆！”殷洵怒不可赦地指向少女。

他尚还在被家人联手欺骗的忿然之中，又听女儿胆敢对当家的九爷如此讲话，简直觉得自己当父亲的权威受到了极大的挑战。

眠玥笑容不变地扫向他，火上添油地来一句：“玥儿从前无父无家，自然没学过规矩。”

殷洵气得浑身颤抖，殷嗣晚瞥了他一眼，皱眉道：“当着小辈的面，怎地这样沉不住气。”

他这一发话，殷洵才压住火气，恭敬地垂手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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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竟真的扭身出门，朝小厨房奔去。

被她这么一打岔，气氛也变得不再凝重。杜泯然握着女儿的双手，慈爱地看着她道：“你嫂嫂说得对，这段日子你就别回碧落苑啦，留在母亲身边，好好替你补一补再说。”

眠玥见娘亲如此伤感，也柔声宽慰道：“娘亲无需自责，您想回方诸探望外婆，也不是难事。等把自个儿的身子养好，玥儿着人护送您过去便是。”

在她看来，近期娘亲的情绪大起大落，又兼忧思伤身，才这样劝道。

只听“噗呲”一声，却是祁池杏掩嘴笑道：“都应该将养将养，娘要养好一点，小姑也要养胖一点，我这就去通知厨房，有什么最是滋补养气的，让他们多多炖了来。”

一路上，见到少女的丫鬟仆妇都恭恭敬敬地下跪请安，就连其他房的主子小姐，也都低眉敛目地按身行礼。

想起之前每次进殷府，人们不是冷眼就是回避，这前倨后恭的态度，真真如天壤之别。

刚走到一半，就见自己的大丫鬟紫珠快步迎上前。

又指着祁池杏道：“方诸的消息一传来，陛下就将你哥哥官复原职，他如今已去西军上任。杏儿挂心我的身子，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在清风苑里陪着我……你们都是好孩子！”

将这边的情况说完，她还问了双亲的近况。虽是知道母亲还活着，可听说陶国夫人暂时不能醒来以后，唏嘘半天，更忏悔自己不能侍奉膝下。

“娘亲！”见到熟悉的身影，眠玥一头扑进母亲怀里，似乎又恢复成那个撒娇弄痴的小女儿。

见此情形，紫珠招呼下人们悄悄退下，好叫她们母女说些贴己话。

眠玥扶起她欲拜倒的身子，轻轻却不失感动地道：“辛苦你啦！”

紫珠摇摇头，眼含热泪地注视着多日不见的主子：“紫珠幸不辱姑娘所托。”

此地离洛都不远，兰泽拐道去了医庐，眠玥却直奔殷府。

下马以后，她把缰绳扔给候立在旁的门伢子，便提着裙裾匆匆赶往清风苑。

将眠玥走后的情况大致叙述完，她又拿出蓝樱留下的字条，上面写着喻可同托人带信，要师姐前去若机城一聚。

蓝樱见此间已然无虞，便于昨夜留书离府，道是容后再见。

而接到前院通传的缭清郡主，早在儿媳的陪伴下，站在苑子大门前张望。

“所以啊，你将来上街，还是把这个戴上的好。”兰泽忍住笑，变戏法般地从身后捞出一顶风帽：“免得有那些不谙真相的人，围着你当玄女娘娘参拜。”

所以说，殷眠玥不管是丑是美，这辈子都离不开这副面纱喽？少女心中小声嘀咕着道。

可饶是如此，她还是在吃完桌上的早餐过后，任命地戴上风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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