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为上

殷家根深势大，以殷嗣晚的耳目人脉，想必已经对申连熠的身份略有所闻。他不想让自己嫁进宫为妃，怕是早瞅准了太子正妃这个位置吧。

的确是个老谋深算的人物！

皇帝曾允诺，等申连熠从方诸平安归来，他就会是当朝太子。如今圣旨未下，当事人尚蒙在鼓中，各方势力便已经暗潮汹涌。

就这样过了一段清静日子，某天上午，眠玥正在房里看书，贴身丫鬟紫珠掀帘而入，吞吞吐吐地道：“姑娘，外头有人找您。”

这几天不是一直都有人找她么，这丫头怎地态度如此奇怪？

“不是府里的人，也不是……反正，虽然没见过，看着却挺眼熟。”她这样一解释，反而更加说不清。

“是什么人要见我？递了帖子来么？”眠玥直接道。

“不是！是这两日，我总看到有人在府外出没，那人武功不弱，我想尽法子都没能将他截住。后来，我看他不像是心怀恶意的人，长得……长得也和兰泽少爷有几分相似，便想着他会不会是来找姑娘您的。”紫珠总算一口气把话说全了。

是申连熠，他怎会找上殷府来？

眠玥霍然起身，却没有马上出门，而是在房间里跺来跺去。

正在紫珠为她这古怪的行径感到疑惑时，少女却又坐回原位，一声不响地拿起先前的书继续翻看。

“姑娘，这……”这人你究竟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啊？

“那人名叫申连熠，其实他不姓申，姓司，他是皇帝的儿子，也是兰泽的表哥。”被书页遮挡的后面，传来少女平静的声音。

“啊！”不意那陌生人来头这样大，紫珠惊得瞪圆了眼，与此同时，她也警觉地嗅到一种异乎寻常的意味。

这位公子，啊不，是皇子，跟姑娘肯定是熟识的吧，听姑娘的口气，不知他们之间的关系，比之姑娘同兰泽少爷之间的关系又如何。

想到兰泽，紫珠不由得有些发急。在她看来，除了大人，世上最好的男子便只有兰泽少爷。

姑娘同兰泽少爷青梅竹马，这突然冒出的不知姓申还是姓司的男人，他凭什么来打姑娘的主意啊！

正自三头两绪间，又听眠玥轻轻道：

“老让人在外候着也不是办法，紫珠，你出去告诉他，两日后我就会回碧落苑，到时候，请他来半江水上的亭子里相见吧。”

想着心里的事，紫珠怔怔地点点头。

哎，姑娘爱跟谁就跟谁，哪由得别人做主，她这不是瞎操心么？再说了，只要姑娘能够解开心结，不再一门心思记挂着故去的太傅大人，是谁，又有什么重要呢？

想通这一点，紫珠叹了口气，默默地领命而去。

然而，没等眠玥回碧落苑，就收到来自师父蓝樱的飞鹰传书，道是喻可同的剑庐出了变故，请求派人支援。

眠玥心忧师父的安危，又想着多年未见，不知自己那位怪僻的师叔境况如何，便打算由自己亲自跑这一趟。

对母亲说明缘由后，她收拾东西即刻出发。经过城门时，却与刚从军营回来的申连熠撞个正着。

尽管戴着长长的风帽，申连熠还是第一眼就认出马上的少女。

他一言不发地调转马头，迅速从进城的队伍中退出。看样子，竟是要什么都不问地追随眠玥而去。

夕阳碎金般的光辉落入少年眼中，在他满含笑意的凝视下，眠玥首先想到的是——

天下如此之大，皇城巍巍泱泱，认识申连熠以前，无论是楼前相望，还是陌上相逢，她都与他擦肩不识。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无处不在了呢？

“你不是要回碧落苑么？这是打算去哪？”眼见得离洛都越来越远，他终于开口问道。

“去禹州若机城见我师父和师叔。”眠玥被打断思绪，抬起头据实以答。

“正好，指挥使大人放了我一个月长假，便随你同去如何？”申连熠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道。

果然是近墨者黑，这高傲的少年也学足了兰泽那套死缠烂，眠玥相信，就算她现在拒绝，对方也会想尽办法跟着自己。

而且，她也突然变得不愿拒绝。

再次踏上通向禹州的路，四周的景物无甚变化，连峄城酒肆里的春江醉鹅、芙蓉莲心、荷叶鸡和杏仁羹都还是原来的味道。

只是申连熠不明白，他们一直急着赶路，为何还要特地拐来这小城酒肆品尝他们的招牌菜。

不过疑惑归疑惑，别人不愿吐露的故事，他亦不会去打听。

五日的行程，竟被他俩硬生生缩短到三天。

到达若机城当晚，眠玥第一时间赶到郊外剑庐，却发现这里黑灯瞎火，往日摆放在外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铁器，也不见踪影。

她想，这应该不是自己那位不修边幅的师叔突然转性，才将此地收拾得如此“干净”吧。

进屋以后，房间中的异样感则更加明显。

“此处应该是被人用火烧过，再按原样收拾整理了一番。”申连熠仔细查看后，作下结论。

眠玥点点头，学着喻可同当年的模样，掀起屋子中央的铁炉，直接跳入底下的暗室。

这间被喻可同用来陈列得意作品的石室空空如也，显见得里面的东西早已被人搬走。

从昨天开始，蓝樱就同他们断了联系。眠玥里里外外搜寻完，终于在一块略有松动的地砖后面，找到她留下的布条。

“这是什么？”布条上又是图画又是符号的，申连熠完全不解其意。

眠玥当然不会告诉他，这是风陌巷的接头暗号，上面只有一句话，便是蓝樱匆匆写下的“我们在城南白桦林。”

“他们在城南。”眠玥将布条收入怀中，简洁地道。

说罢，她率先跳上剑庐，纵身出门。

赶到白桦林时，正遇到一队人马围攻蓝樱和喻可同二人。

那些人武功倒不见得有多高，却胜在配合默契而有章法，料想这样的围攻并非首次。

在众人的进攻下，蓝樱那方已显出久战难支的疲态，喻可同身上更是多处挂彩。但他们一出手，却尽都是不要命的杀招。

对方意在擒获，一时之间竟也奈何不了他们。

眠玥刚要上前助阵，就被身后的少年一把拉住。申连熠做出噤声的手势，悄悄道：“前边观战的人我认识，是都察院的某位按察使，你师父他们犯了什么事，要被朝廷派人捉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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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于连她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样多的亲戚。

好自多数访客都可以丢给得力的大丫鬟绿芹，这些烦不胜烦的人事，她倒是得心应手，每日里笑得咧不开嘴。

皇宫那种地方，感觉每次去，都没什么好事。

眠玥以前也曾到殷府小住，但她的院子除了母亲大哥，就再无其他访客。

如今的情形去不同，自她从方诸回来，这里就变得门庭若市，贵客不绝。

殷洵言下之意，竟是还未放弃将女儿送入内禁。

抬眼扫向振振有词的父亲，眠玥懒得开口同他争执。

事到如今，若是殷洵还认为自己的女儿可任人搓圆捏扁，那她这位父亲，也未免太过天真。

想到那个一头栽进冰冷城河的少年，不知道，他是否感觉得出，自己的命运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接下来的日子里，眠玥听从母亲建议，老老实实地留在殷府养肉。至于兵符，则交还给冼少彬，托他转呈给司南翊。

从主院回来，眠玥一路都在想，家主所说的“搁一搁”是何意思。

她可不会天真地以为，殷嗣晚会体恤她和亲远嫁。

更何况，禁宫里已有一个贺小婉，以熹皇的脾性，必不会允许后宫争斗影响前朝格局。

这回，连殷嗣晚看向侄儿的目光都含上怜悯。他低头沉吟一阵，接着眠玥先前的话道：“楚方最重孝道，料想不会不等这三年，玥丫头这个缓冲的法子倒不错。”

正在大家因为这个话题而陷入沉默之际，他却恭恭敬敬地朝殷老夫人道：

“回老祖宗的话，如今宫里的人已经见到玥丫头的本来面目，想必也正在心里头后悔呢。不如咱们另择殷氏嫡女代替她嫁往楚方，至于玥丫头么，贺家不是打算再送一名女子进宫么。这是欺负咱们殷家没人呢！”

最后，由他下了定论：“婚事可以暂且搁一搁，看看情况再说。”

家主已发话，殷老夫人与殷洵也就不再为这件事讨论，而是转向其他话题。

当然，在眠玥看来，他们将自己叫到这里训话，倒不是为着什么下马威，既然最关心的两件事已经问出口，其余不过是没甚么重要的过场话。

“玥丫头，你既是现在这般，与楚方的婚事，又该怎么收场呢？”殷老夫人对他们的争执视而不见，反倒忧心起联姻的事情来。

“玥儿正值孝期，若是楚方等得起三年，便是嫁过去又何妨？总归也不能抗旨。”眠玥无所谓地道。

她这样的态度，自然又被父亲狠狠瞪了一眼，可殷洵刚刚才受到家主训斥，只得忍住了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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