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为上

眠玥一边腹诽一边捺着性子等她往下说。

“也是我运气好，路过这间宫室时，刚好看到有人跳井。”能将别人自尽说成“运气好”的，怕是放眼天下只有蓝樱吧。

“那位夫人大约不受宠，死的时候身边连个丫头也没有。我想啊，既然外头的世界过得不痛快，干脆就在皇宫多待几天，凑巧这里有间宫室空了出来，我住正合适，便取出那李姓夫人的画像，让娵訾给照着做了张相同的人皮面具——没想到，这李夫人在宫里默默无闻，恐怕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认识她的人更是寥寥无几，这人皮面具戴不戴都一样！”蓝樱耸耸肩，算是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啊？”瞧她一副了然的样子，蓝樱愣了愣，接着气急败坏地道：“是谁对你乱嚼舌根的！”

眠玥喝完杯中的果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你将这些都告诉我，是打算离开么？”

蓝樱干笑两声，有种被人一眼看穿的尴尬。

“我不放心师弟，想去瞧瞧他的情况如何。这里只有一个婆子，她平时不多言多语，住起来也很方便。李夫人位份低，除非昭阳殿的人来传唤，她日常也不同其他人交往，你只需安安心心过好自己的日子……”她十分“体贴”地道，只是说到后来，声音却变得越来越小。

好不容易等蓝樱把话说完，眠玥才“噗嗤”一笑道：“你想去就去吧，我这没伤没病的，难道连自个儿都看管不好？”

不过就是单独在宫里住上17天而已，师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那就好！”见她答应得爽快，蓝樱大喜过望地掏出怀里的人皮面具，只留下一句：“师父走了，你自己一切小心啊！”人便消失在了门外。

自即日起，眠玥还真如蓝樱所说，在这处名为“筱光院”的宫室里，清清静静地住下来。

没有内力，她每日除了睡就是吃，空闲时便拿出旧主储下的书籍翻看——没想到，这李夫人足不出户，却酷爱收集各种山水游记。

一个心怀远方的人，却要终身被关在这小小的宫室中，无怪乎她会抑郁得想要自尽。

如此过去十日，倒将缭清郡主未达成的愿望实现了——眠玥觉得自己胖了些。

而所谓的抄写佛经，直到某个悠闲的午后，这项差事才降临。

接到贵妃宫里的传唤，眠玥戴好人皮面具，换上宽大的纱袍，将一头青丝素净地挽于脑后，便随内侍前往贵妃的寝殿。

刚跨入东门，就听守在外间的宫女道，贵妃娘娘正和自家侄女儿在前厅叙话，让人直接将“李夫人”带去佛堂。

咦，贺红钰进宫来啦？她身上不臭么？头发长出来了么？眠玥低垂着头，暗自好笑地想。

听到宫女的话，他们另择小路，绕到抄经的地方。

佛堂与寝殿左侧的耳室相连，杏黄的房间清简肃穆，里面供奉着慈眉善目的观音娘娘，底下的莲花炉里尚留有燃放完的银白灰烬。

靠墙的竹案上，整整齐齐地搁着笔墨纸砚和一摞佛经，眠玥走到近前，拾起最上面的一本《金刚经》。

蘸饱墨汁，她开始一笔一划地认真抄写。说起来，大人离去的这些年里，因着他不信鬼神，她也从未做过超度亡人的事。

也许，在她的潜意识里，他还活着，活在她心中，和回忆里。

“……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盘而灭度之……”

从前，她嫌佛经枯燥无用，便鲜少翻阅，如今却转而向它寻求内心的平静。

这一埋头抄写，时间也就流逝得飞快。静静的佛堂里只眠玥和研墨的宫婢两人，后者要负责将抄好的经书收归齐整拿去焚烧。

日影向西爬了三寸，才有走廊上的脚步声打破这静谧。与之响起的，还有女子尖锐的嗓音。

“姑姑，我跟您说，姓殷的那丫头可不简单！她戴了这么多年面纱，心思深着呢！殷家向来同我们贺家不对付，这个人不可不防！”

“还有，万一殷家要将那丫头送进宫，我怎么办？咱们贺家怎么办！您别不吭声，倒是给个说法啊！”远处贺红钰的声音颇为急切。

她们谈论的对象竟是自己？眠玥手中的狼毫停了一停，却是边抄写边竖起耳朵。

走廊的另一头，贺红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才听贺小婉淡淡道：“你慌什么？莫瞧这地方花团锦簇、烈火烹油，就以为人人都想挤破头地迈进来？你这副样子，没等人家出手，就已落了下乘！”

好心提醒，倒换来一顿训斥，贺红钰委屈地嘟噜着，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近，贺小婉的声音方接着道：“好了，就走到这处吧。你身上抹的是什么香油，冲人得很！没得熏到我这清静的佛堂。自个儿回家反省反省吧。”

她这里逐客令一下，贺红钰跺跺脚，终是不甘愿地转身离去。贺小婉立在玄关，不退也不进，良久，则是宝镜的声音响起：“娘娘如此对待侄小姐，是不是严厉了些？”

贺小婉叹了口气道：“她性子冒进，格局又小，偏偏还一心想要进入后宫。哎，盼她能早日明白本宫的提点，免得将来被人吃到连骨头都不剩。”

说完，才又继续抬步朝前。

听到掀帘的声响，眠玥搁下狼毫回身见礼，贺小婉却显见的有些意外。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她明明吩咐过宝镜，要等红钰走了再去请李夫人。

“午后。”眠玥本着谨言慎行的原则，能少说话就尽量少说，以免露出马脚。

好在她刚刚回答完，就有外头的女官匆匆撞进来告罪，道是传讯的内侍和侄小姐刚好错过，东门又新换了值守，这才将李夫人提前请到这里来。

宝镜斥道：“没用的奴才！”眼神却在眠玥身上溜来溜去，似是等待着贺小婉下令将她撵走。

“算了。”贺小婉摆摆手，冲跪伏在地的一众人道：“本宫想在这里静静，你们都下去吧。”

正在眠玥打算告退之际，当先那位身披金罗蹙鸾广陵长袍的女子则指着自己道：“李夫人留下。”

虽然不明白贺小婉的意图，但她确信对方没有识破自己。唯今之计，便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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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申明，我可不是巴结那姓贺的！就是想着反正这佛经也是抄给……”说到这里，她突然哽住。

“是抄给大人的吧？”眠玥平静地接过话头。

“可是，我听说，宫里头不受宠的妃子，不仅住的地方破败，更是连饭都吃不饱，你怎地……”在眠玥看来，师父混得不错啊！

“呃，这个嘛。”蓝樱有些踌躇，在眠玥的“逼视”下，才慢吞吞地道：“贺小婉在后宫找人抄佛经来着，我想自己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帮她抄写抄写，顺便改善下伙食。结果多去了昭阳殿几回，内务府的人就跟换了一张脸似的……”

还别说，这等美差，她可是用了些手段才到手的。只是当着眠玥的面，有点不好意思说。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如今是在梦里，我还尚未醒来？”眠玥捧着头道。

原谅她想象力匮乏，实在是眼下这等荒诞的情况，超出她理解的范畴。

可是，随着女子渐渐走进，眠玥不得不承认，事实还真就是她刚刚所看到的一切。

“你瞧，”说完以后，她又兴奋道：“这地方连你都意想不到，是不是很安全？还有，偏僻有偏僻的好处，没人惦记，咱们关上门来照样吃喝不愁，你就安心在此待上十多天吧！”

唔，从若机城那时算起，已过去4日，也就是说，再有17天，眠玥的内力就会完全恢复。

有谁会像她一样，每年都会成亲，然后又想办法和离？

还有，什么叫做“帮你看看有没有好吃的点心”？她能不跟自己抢，便已经谢天谢地了！

“别告诉我你就住在这里！”这身打扮算怎么回事，她师父变成司南翊的妃子？

任她想破脑袋，也难以将这两人联系在一起！

这间宫室颇为宽敞，一应陈设也布置得清新简洁，眠玥拿不定师父的想法，便想着先逛逛再说。

刚走到琉璃窗台处，就听有人“吱呀”地推门而入。她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看到一身宫装、云鬓高髻的蓝樱。

“哎，此事说来话长，不如你坐下来，听我慢慢解释。”女子笑眯眯地搁下手中托盘，将一杯加冰糖的果茶递给眠玥。

“哎，不过就是去年和离，我厌倦了这种老是分分合合的生活，就想四处散散心来着，走到皇宫这里，顺便进来帮你看看有没有好吃的点心。”蓝樱眨眨眼，无辜地看着眠玥。

后者却哭笑不得，无语地望向她这位“奇特”的师父。

师父她，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游虚”期间，眠玥的内息空空如也，但此番睡醒以后，那些头重脚轻的异样感却是消失殆尽。

眼下的眠玥，就如同一普通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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