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为上

这样的自己，又怎能奢求顾绛怜的理解体谅？

而如今，她这样伤心，自己又怎能视而不见？

收到眠玥不断使来的眼色，申连熠只得重新坐回他的位置。

不多时，换完衣衫的顾绛怜便踏着弦歌款款而至。她今日着了件莲青色的百蝶度花裙以及同色系长靴，秋水般的眼瞳却洋溢着挥之不去的轻愁。

乐声起时，水袖展动，然而，比起初见时光明而磅礴的《东君》，眼前的《栖霞》跳的忧心忡忡、栖栖遑遑，实在大失水准。

申连熠全程皱紧了眉头，对面前的茶水更是碰都不碰。

一曲舞毕，顾绛怜不似以往那般谢场，反倒漂亮地旋身伏至他腿边，半喘着气问：“阿熠，你瞧上了公主，就再也不顾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么？”

女子盈盈的美目中，因希冀而闪烁着动人的光芒，申连熠却摇摇头，再次同她拉开距离：“顾姑娘，是你错解了。”

听到如此绝情的话语，顾绛怜垂下头，似乎为着什么事而苦苦挣扎。

直到身旁的眠玥“咚”然倒地，她才如梦初醒般挥手扫落案上的茶盏，焦急地对申连熠吐出两个字：“快跑！”

场面突起变化，申连熠却于瞬间明白过来。

来不及怪罪顾绛怜，他一把抱起昏倒的眠玥，极快地从微敞的窗口折身跃出。

破开窗棱的刹那，伴随着西风灌入耳中的，是突然放大的脚步声，和身后女子的惊喊。

少年默了一瞬，终是没有回头。

不到半个时辰，眠玥揉着额头醒来。

她疑惑地环顾陌生的屋子，这里地方不大，朝南挂着幅狂草和一张铁弓。

除此以外，一应家私陈设都十分简朴，但看得出，是间男性风格浓厚的屋子。

这是哪里？她刚刚明明在绛仙居，申连熠和顾绛怜呢？

一低头，眠玥突然想到，她会突然昏迷，莫不是，顾绛怜在茶水或点心里下了药？

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就恰与跨进门槛的少年对个正着。

悬着的心放下一半，眠玥急急问道：“怎么回事，绛怜呢？”

申连熠将手中汤水小心地搁到桌上，才将之前发生的事悉数说与眠玥。

最后他道：“这是我家，就在你的碧落苑隔壁，你好好休息，不要多想。”

然而，他的细心安抚却换来女子惊愕的眼神：“你是说，绛怜还在他们手中？”

“是她在我们的茶杯里下的药。”申连熠皱起眉，不轻不重地道。

“那她也在最后关头放走了我们！”眠玥沉下脸，不敢相信申连熠会如此绝情。

眼见女子飞快地奔出屋外，申连熠急得去抓她：“你的内力没有恢复，贸然前去只是自投罗网！”

更何况，他连刺客们的来历都不清楚。

“我—要—回—去—救—她！”挣脱少年的手，眠玥侧着头，一字一句地道。熟悉的人都知晓，她犟脾气上头，便是九匹马也拉不回。

奇迹的是，刚刚迈出申府大门，她就惊觉丹田处升起一股热气。

自己竟忘了，今天恰好是第21天，真是天助她也！

日落以前，城里的街巷都不适宜跑马，眠玥干脆纵身跳上就近的房顶，一路踩着布满青瓦的屋脊，风驰电擎般朝绛仙居赶去。

落到最近的巷口，她便嗅出了不对劲，往日里热闹的揽翠阁，如今却是空无一人。

进到里间，能看到南楼下站着身穿便装的士兵，这些人身形精悍，一看就非泛泛之辈。

军队的人？

不管是谁，这些家伙都是向天借了胆子！行刺不成，竟还守着不肯离去。

本小姐今天有空，正好教训教训你们！

眠玥揉碎额发，随手抓过一个躲在桌下的丫鬟，和她对换了外裳，又端起盛着茶点的托盘，这才低着头快步朝南楼而去。

“站住！”还未走进，就有人大声呵斥道。

眠玥身子顿了顿，却依然小步挪向前：“这是刚从城南买回的点心，顾姑娘吩咐过……”

“大胆！没听见叫你站……”对方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解释，正欲将这小丫鬟一脚踹开。

话未说完，却冷不丁地感到胸口一凉。

剧痛袭来，他诧异地低下头，看到扎进胸口的薄刃，便连惊呼都来不及地倒地死去。

轻身闪进南楼入口，眠玥丢开托盘，快速解决掉阻挡她步伐的便衣，也将更多蜂拥而至却赶不及出手的人抛到身后。

自己则左突右破，闪电般冲上楼顶。

绛仙居中，除去跪伏在地的顾绛怜，尚有数名手持匕首，眼神凶恶的蒙面人。

光天化日之下，这些人公然行刺和劫持，就别怪她不客气！

刚刚听到楼下传来的打斗声，其中一名蒙面人正要伸出头查看，就被不知打哪递来的墨剑给削断了脖子！

踏着不支倒地的尸首，眠玥风一般掠进屋子，举剑砍向未能反应过来的众多蒙面人。

她身子灵活，出手狠辣，于此数丈见方的斗室中腾挪转移、神出鬼没，凡与她对上者皆都一招而亡。

杀得众人胆寒！

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蒙面人倒地不起，那些刚刚生出逃跑念头的，则被人封死逃生的方向，眼看着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却是申连熠也赶到当场。

为阻止里面的人逃走，他守紧玄关，又一脚踢向就近的重物，沉厚的红檀桌案跳到半空，落地时，正好堵在洞开的窗户口。

这下子，无论是里面的人想出来，抑或外头的人想进去，都统统做了他的刀下亡魂！

再次相见，顾绛怜还穿着跳舞时的衣裳，却变得满脸血污，气若游丝。

眼看着自己这名闻天下的绛仙居成为地狱般的屠杀场，她惊骇过后，终是将头一歪，晕转过去。

直到眠玥二人形如修罗般踏着满地的尸首和鲜血，将昏死的女子背负而出，“揽翠阁”才重又归于平静。

只是，谁都清楚，过了今天，这里要想恢复昔日的繁华，则是难上加难。

市井间的消息，往往是见风长。

自绛仙居出来以后，尚未回到碧落苑，她二人在楼子里大开杀戒之事，泰半个洛都城就已人尽皆知。

然而，这桩事虽被传得沸沸扬扬，其后续却如石沉大海，没了音讯。

他们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杀完人回家，无论京兆尹或者城防营，都一昧装聋作哑，视而不见。

这很是不同寻常。

眠玥将昏迷的顾绛怜放置在夏竹院的厢房中，申连熠回家晃了一转，发觉所有人都低垂着眼不敢直视自己。

连那两个往日里趾高气昂的妹妹，也尽量绕着他走。

不明白眼前的情况，他索性不顾冷泉阻扰，直接翻墙进入隔壁。

面对突然现身的少年，下人们目瞪口呆，接着却客客气气地将他引进院子。

簌簌的竹叶迎风而动，此时，顾绛怜尚未醒来，眠玥正独自坐在一株细小的槐树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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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是戏谑，也是自嘲。

说完，他再不去瞧眠玥的忸怩，转头看向窗外。

然而，话刚出口，她却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

这样一来，不就亲口承认自己介入他们的感情中了吗？

正暗自郁闷时，申连熠却苦笑着道：“没关系，只要你莫念在姐妹情份上，将我双手奉送给别人就好。”

“顾姑娘，我以前就告诉过你，在我心中，一直当你是家人，你现在需要静一静！”兰泽的身影消失以后，申连熠终是忍不住冷冷地道。

说完，他拉上眠玥，眼看着也要离席。

而顾绛怜却比他更快地伸出手，她拖抱住少年的臂膀，神色哀婉地恳求道：“阿熠，是我错了，你许久不来，莫要这么早走，我排了新舞，你们看一看……好么？”

见此情形，顾绛怜拭去眼角泪水，为他们再度斟满茶水，才进到里间换装。

“对不起……”这里突然变得只剩她和申连熠二人，不知不觉间，这句话自眠玥嘴里脱口而出。

若非这样，她会一直躲在自己的乌龟壳中，想象大家还同从前一样其乐融融。

是她太贪心，舍不得兰泽的陪伴，也没有拒绝申连熠的示好，才将所有人的关系搅得一团糟！

这样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美人，申连熠虽仍是铁石心肠，眠玥却动容地扶起她：“绛怜，你去换衣裳吧……我们看完你的舞再走。”

眠玥觉得，今天这等局面，她是难辞其咎的。

这样的问题，眠玥回答不出，申连熠也面露愠色。

气氛愈见尴尬之际，兰泽突然拂袖而起，一言不发地转身下楼。

在这以前，无论兰泽还是申连熠，她都刻意忽略对方眼中的情意，只将其视为知交好友，并心安理得地游走其间。

但其实，她这样没心没肺，伤害的，又岂止是身边的人。

顾绛怜的话，恰似熊熊火焰，将所有假象彻底烧毁。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这位“永安公主”，有天人般的容貌、有疼爱自己的爹娘、有显赫的出身、有端木世子那样痴心无悔的情人，却还不知足！

反观自己，花魁又如何，不过是风尘女子而已。除了阿熠，她什么都没有……

顾绛怜眨眨眼，将上涌的泪水重又逼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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