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为上

眠玥隔着风帽东张西望，嘴里不停溢出轻叹，对侯爷的钦佩也与之俱增。

“这么喜欢我家，不如早点嫁过来，以后就是自己的。”经过玉砖雕砌的游廊时，兰泽转过头，笑眯眯地道。

他自小在这里长大，倒没认为自己老爹有多高明，只觉得若是眠玥喜欢，他也欢喜。

他其实不愿承认，自己舍不得她就此离去。

“进府的是‘李夫人’，是你将‘她’藏起来，关我殷眠玥什么事？”眠玥朝他扮个鬼脸，咯咯笑了起来。

她这副俏皮的模样，看得兰泽又爱又气，落到刚刚跨进门的长公主眼里，更是满意的紧。

“怪不得咱们泽儿谁都瞧不上呢，这丫头连我都喜欢。”司南雁乐呵呵地扭头去看身后的丈夫。

不意兰泽的父母会突然闯进门，想到自己刚才轻浮的举止，眠玥满脸通红，却也规规矩矩地向前对长辈见礼。

“爹，娘，这么晚了，你们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就到我院子里来，很吓人的好不好！”眠玥不自在，兰泽也埋怨起了自己爹娘。

“臭小子，有你这么对爹爹娘亲说话的嘛，也不怕别人笑话！”端木放渊有些挂不住脸地斥道。

眠玥头回见到兰泽父母，但见一身藕色曳地云纱裙的长公主明艳动人，虽已年近不惑，完美无瑕的脸蛋却焕发着少女般的光彩，举手投足间更是雍容闲雅，无愧为天下第一美人！

而留着两撇胡髭的端木放渊也是温文尔雅、仪表堂堂。

尤其难得的是，他们一家三口夫妻和睦、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看得旁人好生羡慕。

都道长公主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如此看来，的确是所言非虚。

眠玥低头思量的时候，司南雁也悄悄观察起对面的少女。听说儿子带了陌生的女子进府，她便匆匆拉着侯爷来此，想着这也许就是殷家那丫头——泽儿的心上人。

可是，这姑娘好是好，她看泽儿的眼神，却好似缺了点什么。

身为过来者，司南雁一眼就能瞧出，儿子对殷丫头的情意毋庸置疑。

但是，对方的眼神，却只有朋友间的亲密坦然，而无女儿家的爱慕眷恋。

哎，情之一物，论起付出与收获，又哪有公平可言。他们做长辈的干着急，到底于事无补。

兰泽不知母亲心中的想法，只怕他俩个过于热情，心上人会很不好意思，于是几句话过后，就好说好歹地将他们劝回歇息。

当然，眠玥嗔怪归嗔怪，却没有像之前说的那样立即离开，而是乖乖住进东边的院子。

刚刚安顿下来，就有侍儿捧来各式各样的衣衫，这些裙裳每一件都很合身，且不像是临时赶制而出。

对上眠玥疑惑的眼神，兰泽只得红着脸承认，自己一早就备下这些东西，便是期盼着有朝一日，少女会在他府里用上。

如此一来，反倒是眠玥更为尴尬。

宫里没有追究“李夫人”消失的事，这几日风平浪静，眠玥索性留在靖远侯府，在端木放渊这富贵闲人的指引下，逐一参观他各式各样叹为观止的收藏。

数日下来，她已看出端木放渊并非初见时的温柔敦厚，而是深藏不露。

然而，此人惊才绝艳、处事圆通，举止形貌更是大家做派，即便心思深沉了些，也不能阻止他成为一个极受欢迎的长辈。

“游虚”将尽之时，某日傍晚，眠玥作别侯爷同长公主，独自回到暌别已久的碧落苑。

刚进自己的夏竹院，就有“揽翠阁”的小厮来递帖子，道是绛怜姑娘相邀。

在此之前，每回顾绛怜邀约，皆是派人去医庐留话。眠玥捏着新送到的帖子，心想怕是所有认识竹陌的人，都知道她便是殷眠玥了。

既然是朋友，又怎能避而不见。眠玥着人回话说，明日会准时前往。

回到熟悉的床上，回想起之前的种种奇遇，反而睡不瓷实。

既然“游虚”期间，她好吃好睡，便当此月上中天，众人皆睡她独醒之际，挑选一壶好酒，到“半江水”上对月独酌。

夏风拂柳，星子微沉、竹叶摩挲的声音自远方传来。

看到自己的影子浮起在湖面上，她突然记起，自己与楚方的婚约并未解除，而是往后推迟。

或许从现在起，她该好好思量思量，在接下来的三年里，自己该当如何。

梨花酿甜中带清，入口醇然，夜半时候，酒醉人醒，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下去，这才回房躺下。

翌日，眠玥换上男装，准时到达绛仙居，顾绛怜却并未如往日那般候在廊下。

掀起珠帘，眠玥赫然见到端坐里间的兰泽共申连熠二人。

她心中微讶，似乎有些明白此宴的目的。但四人不是没有同处一室过，她既问心无愧，便也神色如常地举步入内。

“阿竹，啊，不对，现在应该称呼您公主殿下，”顾绛怜平静地看向来人，礼节性地点头道：“请坐。”

多日不见，顾绛怜依然一副笑语嫣然的模样，只眼下有些淡淡的乌青。

申连熠自回京以来，便断了眠玥的消息。此时乍然相见，欢喜之余，目光里更是含着难以掩饰的炽热。

独居一角的兰泽却只悠闲地拨弄着浮起的茶叶。

不多时，眠玥便觉出了气氛的古怪。

尽管顾绛怜热情地招待着她的客人，不时说些洛都城近来发生的趣事，也早就备下最好的春茶和席凤楼的点心。

但这些，都无法吸引各怀心事的三人。

到后来，顾绛怜索性不再强颜欢笑，气氛虽然有些冷场，好在大家都无一避席，颇有互不相让的意味。

到眠玥跟前添茶时，顾绛怜将她细细地端详一番，情绪显见得有些低落。

“永安公主，我原先就想，您必定是位大美人，现在看来，您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看着看着，她自嘴角溢出一声叹息，声音有些发苦。

说完，顾绛怜又转头去寻申连熠：“你说是么？阿熠。”

申连熠默不作声地低头喝茶，眠玥却忍不住拉过女子的手道：“你以前唤我阿竹，现在为什么要称‘公主’？你叫我眠玥就好啦。”

顾绛怜轻轻抽出手，淡淡道了句：“不敢。”

遭到拒绝以后，眠玥暗自心想，这丫头对申连熠一片痴心，如今尽付了流水，得想个法子安慰她才好。

可是，她更知道，眼下的情形，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是讨人嫌，更甚至居心不良。

正自烦乱间，又听她幽幽地道：“公主，你有端木世子这样的良人，多少女子都羡慕不来，又为何，为何要……”招惹她的阿熠？

这才是竹陌的真面目么，肌肤如玉，眼眸胜星，任何女子在她面前，都会自惭形秽地低下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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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没病，干嘛要住你家，等换身衣裳就可以回碧落苑了。”眠玥在房间里转悠一圈，随口答道。

“现在就走，没准外头埋伏着人等着揭穿你！还是多留几日，等风声过去再说吧。”兰泽“咬牙切齿”地看着过河拆桥的女子。

少年的房间与其人一样，风雅蕴藉的同时，透着股干净的药草香。

“你的‘游虚’还有几日才会结束吧？”进到房里，兰泽十分自然地掀开她头顶风帽：“我这就命人将东边的院子收拾出来，这段时间你就留在侯府，你若喜欢我老爹的那些收藏，想看就看，想拿也莫客气。”

他见眠玥十分感兴趣的样子，便“好心”建议道。

提起此事，少女神色平静，兰泽却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只是个不相关的人，莫要想那么多。”

车轮粼粼，碾过月光下的青石板路，直朝侯府的方向驰去。

兰泽就是再嚣张，也不敢公然将上车的“李夫人”送回殷府或碧落苑。

少女却只将他向前推搡几步，就未再接话。

兰泽知她脸皮薄，倒也不再打趣，径直将人领进自己的“和风”院，又命下人取来干净的衣物，这才拉着眠玥坐下。

眠玥每步行来，只觉景随步移，无论远近大小都恰到妙处，而色彩上的分布犹能使人心旷神怡。

与之相较，殷府太过豪奢、皇宫显得杂乱、就连以前的太傅府，也落于朴素。

只得先回侯府，让眠玥换回原来的身份，再等蓝樱回来，将这棘手的事情扔还给她。

而眠玥认识兰泽多年，这还是头一回随他踏入靖远侯府，不由得颇为新奇。

“嗯，”眠玥淡声道：“你来之前，他刚好进宫请安。”

看到那张相似的脸，她吓了一跳。

进门以后，但觉这里同以往见过的宅邸都不同。

端木放渊作为天下首富，又是一位雅擅丹青的风流人物，他的府邸，自然是处处入画，既见匠心又别具高明。

便是随处可见的拱门，也有“圆月揽景，满华而入”的景致，其曲径通幽、变化无穷之处，更是取法自然而又显得诗情画意。

无视少年的责怪，眠玥眨眨眼：“我就相信你一定会来！”

说完，她又紧接着道：“你见过御史广绪平吗？”

“听说过，他是今天才进的京。”这样的问题，兰泽似是一点都不吃惊：“怎么，你见到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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