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为上

司连熠半蹲下身子，朝她眨眨眼道：“需要帮忙么？抱或背都可以。”

“背！”眠玥嗔他一眼，斩钉截铁地道。

贴着男子身上的玄色云龙纹，眠玥觉得这颜色有点硬，又有点暖。

月光下，头束玉冠的男子长身而立，玄色织锦长袍衬着他英挺的眉眼，看起来，是那么地卓尔不凡。

三年了，足够他脱去少年人的稚气，变得更加成熟而凝练。

更遑论，那双炯然有神而又颠倒众生的凤眼，此刻正含情脉脉地注视着眠玥。

今时今日，司连熠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屡遭打压的世家少年，然而，他对女子的心意，从过去到现在，却是半点都不曾改变。

置身于满园幽甜的鲜花中，和沐浴着星光的男子相对而立，说不感动是骗人的。

眠玥吸了吸鼻子，将珊瑚手钏和松鼠木雕一并揣入怀里，才慢慢坐到备好的蒲团上，开启只有半盏花雕的生辰宴会。

当晚，在远离洛都的夜空下，鼻冀中不断钻入花与酒的香气，眠玥过完自己18岁的生辰。

就着两坛花雕，她对他描述了天南海北的见识趣闻，他也对她讲述了成王路上的腥风血雨。

最后，司连熠忍了又忍，还是道：“你来并州，怎会不同兰泽在一起，更独自病倒在路上？”

在今夜的良辰美景中，眠玥心中的委屈终是冲淡不少，想起兰泽先前的指责，她摇摇头，心平气和地道：“本来在一起，他怪我错杀好人，便因此分开了。”

个中详情，她却是不愿细说。

然而，司连熠是何等敏锐的人，以他对眠玥二人的通晓，只凭零星半点的话语，也能够大致了悟：“他心里清风朗月，便以为世上皆无恶人。你莫放在心上就是。”

眠玥“嗯”了一声，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一场大病，直到半月过后，眠玥终于恢复得七七八八，听说疫情发生的地方，因为控制得宜，药材也发放得及时，才没有酿成大祸。

只是松平城和吉星镇，却在此次灾害中毁于一旦，被放火烧了个干净。

兰泽是最后一批撤离的医师，他在无数的日夜里，不眠不休地救治病人，可是天灾面前，个人的力量往往微不足道。

自学医以来，他第一次有了无能为力的感觉。

眠玥病好以后，便默许司连熠的要求，与他一同驰马返回洛都。

老天爷大约是觉得她以前生活得太顺畅，这段日子则频频发难。眼看着将出豫州，再有半日马程就会到达皇城地界，身无长物的两人却偏偏遇到劫匪。

双方甫一交手，她又惊觉，以这些人的功力，绝不仅仅是普通劫匪那么简单。

她和司连熠合力，才勉强压制住对方4人，眼看他们刀剑相交，逼得对手将于数招内落败。

然而，坏运气却显然没有终结。

熟悉的气流窜向四肢，眠玥清楚，很快，自己的内力便会消失于无形——第七次“游虚”竟于此时不期而至。

斗了数百招，对方早已变得气急败坏，出手尽是不要命的打法。她若此时脱身，司连熠性命堪忧。

更何况，通过刚才的交手，眠玥已能看出，这些人本就冲着司连熠而来。

可是，如果她硬撑下去，便很有可能气血攻心，散尽功力而亡。

如此犹豫再三，便又连对了十余招，眠玥一剑荡开递至喉间的长刺，终于蹬蹬蹬后退几步，支撑不住地呕出一口鲜血。

这最后的“游虚”，竟比之前每一回，都要发作得快！

眠玥心里清楚，此刻若不罢手停斗，只怕功力快速消散后，自己也会命在旦夕。

一旁的司连熠见她无故吐血，自是魂飞魄散。他折身翻转，身子落到眠玥前，焦急地问：“怎么回事？”

眠玥脸色灰白，一开口，嘴里又涌出更多鲜血，明明已察觉“游虚”将至，她却还强撑着使用内力，还真是活该。

他们这方突起变化，对手则是振起精神，颇有扭转局势，反败为胜之象。

眼见敌人的刀剑转瞬便要递到跟前，眠玥将司连熠使劲一推：“别管我，快走！”

罢了，虽然对不起阿熠和兰泽，但是，就这样让自己提前去见大人，也不错。

丹田剧痛到意识模糊之际，女子这样想。

而缺少眠玥这等强大的帮手，司连熠独力难支，又不肯扔下她自己逃命，很快便陷入苦战。

尽管如此，他还是全力护在失去知觉的女子面前，咬牙苦撑。

眼看败象已定，他二人顷刻便会性命不保。一只竹笠从斜里射出，竟是又快又疾地撞向当先那步步逼近之人。

小小的竹笠挟着劲风而至，就连相隔半丈的司连熠，也能感受到它力若万钧的气势。

一声闷响过后，正要扑杀上来的劫匪被连人带刀地掀翻在地，挣了两挣，也没能立时爬起。

这一下变化突至，无论敌我双方，都尽皆惊骇地看向斗笠发出的位置。

只见数尺以外的古槐下，立着位目若朗星、双手空空的男人，他穿着件半新不旧竹青衫子，看似缓慢，实则极快地迈步过来。

看清男子的容貌，司连熠难以置信地睁大眼，腔子里的一颗心，更是突突地跳动得十分厉害。

那人走到近前，瞟了一眼地上的眠玥，便二话不说地加入到司连熠这方，同他联手对付起余下的劫匪。

有了此人的助阵，形势再度逆转，但见他单凭一双肉掌，便能游刃有余地应对3名手持刀剑的劫匪，并很快将对手迫得手忙脚乱、自顾不暇。

刚刚还命悬一线的司连熠，此时大可以跳出打斗圈，将昏倒在地的女子揽进怀中，等待这些“劫匪”弃刀投降。

果不其然，半柱香时间不到，刚刚还胜券在握的人已经或扑或逃，再也无力翻天。

一场惊险就此化解，青衫男子走到因伤重而来不及窜逃的刺客前，居高临下地问：“你们是落霄峰的人？”

那人忿然直视着这突然杀出的高手，嘴里咳血道：“阁下武功高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青衫男子皱眉道：“落霄道长也算得上是我一位旧人，你若是不肯将来历告知，我便亲自提你上落霄峰，找他本人问个明白。”

这刺客刚才亲见他那身惊天地敬鬼神的武功，又听他一语道破自己的师承来历，便知这人说得出也做得到，他思忖半晌，终是怆然道：“不错，落霄道长正是家师！”

“是谁买通你们追杀我俩？”得知“劫匪”身份，这回开口的，却是司连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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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他又到廊下抱出两只泥坛：“好在县令家里的花雕还算不错，不过，你只能饮上一小杯，今天暂且将就将就，等回到洛都，再给你补过一次。”

说到“回洛都”时，他满怀期待地望着女子，十分忐忑地等她点头应允。

院子中央的青石小台上搁了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松鼠，正憨态可掬地捧着条闪闪发光的珊瑚手钏。

当眠玥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一切时，司连熠露出温柔的笑意：“我是觉得你喜欢竹子之类的东西，但是女孩子家过生辰么，还是花朵更喜庆些，这才选了与青色相近的花。”

指着花团锦簇的小院，男子的眼里似落满星光：“这里地方小，备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这是东海贡来的赤血珊瑚，我一看就觉得很是适合你，幸而这段日子都将它揣在身上，今晚才能派上用场。”

而眠玥活了18年，还是第一次有这种四肢如泡深水，怎么提不起精神，恹恹的感觉。

窗外的天空越来越黑，看着忙前忙后的人，眠玥问：“现在是什么时辰啦？”

“戌时。”司连熠答，他又接着道：“今天是你生辰。”

走到木廊下，她才明白，司连熠缘何整个晚上都在外头忙个不停。

只见宽敞的庭院里堆满大小深浅不一的蓝色花朵，月光下，娇艳的花儿绽放着梦幻般的幽光。

他刚才不知在庭院里捣鼓着什么，见到眠玥相问，这才走到床前，朝闲坐无聊的女子伸出手：“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眠玥求之不得，可她很快发觉，自己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

眠玥愣了愣：“今天已经四月十三了么？”

她记得，离开吉星镇那日才是四月初九，她睡得晕晕乎乎，浑不觉时间的流逝。

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便只有埋头认真嚼着饭粒。

喝完米粥，力气也恢复许多，生病不似受伤，再好的灵丹妙药，也需要慢慢将养。

可是，“你怎会知道我的生辰？”

司连熠笑道：“你忘啦，三年前你的笄礼，不止是我，怕是泰半个洛都城都从那个时候起，便晓得你生辰了。”

一席话，竟说得眠玥无言以对。

“自然是我煮的，趁你熟睡的时候熬好，再搁到蒸笼里存着，这样任你什么时候想吃，都是新鲜热和的。”司连熠理所当然地回答。

他见眠玥吃惊地张开嘴，又好笑道：“怎么，男人就不能煮饭啦！”

“能！能！”收起诧异的眼神，眠玥点头如捣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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