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告白
季原活到这把岁数，与青楼女子有过的交道一只手便能数得清，还只限于顾绛怜那种风尘雅妓，似这般二话不说就上前拉人的流莺，还真没经验应对。
也因此，脚下就慢了半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无法躲过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直到呛人的香粉味中，掺杂了某种奇怪的气味，待他察觉之时，身子已然定在原地，半分也挪动不了。
几乎在立刻间，眠玥就匆匆消失在门外，连带她身边那位紫珠丫头也不见了踪影。
主仆二人策马狂奔，平日里至少要半个钟头的路程竟是转瞬即至。
到达雁憩湖以后，眠玥一甩马缰，拿出临时准备的夜行服换上，用大黑布将脸遮严实，扮作劫财的模样，这才和紫珠跳上每一艘游船，踹开舱门挨个搜寻季原的身影。
在她们虚张声势的“打劫”下，这里很快变得人仰船翻，被吓得花容失色的船娘们失声尖叫，许多船只纷纷点亮烛火摇橹靠岸。
不多时，热闹的湖面便只剩下寥寥几艘小船。
在眠玥看来，无论是谁，如果说有人要在这湖上暗算季原，势必有所凭恃，绝不会被两三毛贼吓破胆。就算她们打草惊蛇，对方急着逃跑，也不会如此大张旗鼓。
是以还没靠岸的舟中，必定有一艘里藏着季原。
果然，在第三艘小船上，她们找到被捆尾舱的一名紫衣船娘。
看情形，眠玥已然明白了七八分，她命紫珠守住门外，自己则入内查看。
熟悉的身影趴在圆木小几上，对她的到来浑然不觉，除此以外，房间里并无他人，倒是看不出他是否中计。
只一点可以肯定，四下里悄然无声，那些想要暗算季原的人，应是在她们到来之前就铩羽而归。
不知男子的情况如何，但他呼吸均停，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眠玥掩好舱门，返身折回船尾，将昏睡的女子踢醒，她沉声道：“是谁指使的你？”
那船娘却似是被点了哑穴，只能惊慌地摇头或点头。
季原封穴的手法独步天下，紫珠上前试了试，终是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眠玥道：“我现在问你的话，只需点头或摇头即可。”说着，她亮出匕首，拿在手里掂了几掂。
女子惊恐地点点头。
“是朝廷的人唆使的你？”
对方犹豫了下，点点头。
“你给里头的人下了‘遇仙散’？”
对方想了想，再度点点头。
“你会游泳么？”
话题转得太快，那船娘呆了呆，还是点点头。
这下子，眠玥再不多问，直接划开她身上绳索，并一脚将其踹入湖中。
至于女子的身份，等这件事过去，她一查即知，对方到底是受何人唆使，迟早也会水落石出。
现在要紧的是，里间那人的安危。
解决完外面的船娘，眠玥回到内舱，心里想着要是兰泽在这里就好啦，他那些奇奇怪怪的药粉，应该能派上用场吧？
转而又自责地道，明明都已经弃了他选择别人，若还要时时刻刻都念着求助于兰泽，自己也未免太没心没肺。
再次入内，紫珠早早便躲去船尾，只剩眠玥拉下头上黑布，独自红着脸走到意识不明的男子身边。
只见季原微侧着半边身子，他将头枕在自己的臂弯中，看上去像是熟睡般，只露出的半张脸有些不正常地泛红。
饶是眠玥再如何神通广大，应对这种情况，也是半点经验也没有。
正要试探着伸手去触，却见沉睡的男子蓦然睁眼。
不知他尚在魂梦抑或为药物所摄，那双满月般的双眸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凝视着她，温热的鼻息更是扑脸而来。
自己明明没有喝酒，却有种，昏昏欲醉的感觉。
愣愣地看着他灼热的眼神，正在砰砰跳动的心子快要为之融化时，季原将她一把揽入怀里，眼见着就要俯身亲上。
眠玥也不晓得哪里来的理智，只觉电光火石之间，她记起眼前男子被人下药的事实，单手便朝他颈后劈去！
这下子，她用力不轻，季原也如愿倒向一旁，再度恢复成先前那副趴在桌上的模样。
只是，眠玥好像看到，对方被劈晕之前，嘴角似乎微微上扬。
应该是自己眼花吧？
她有点不舍地从男子的怀抱中挣出，将他“睡眠”姿势扳得更加舒适些，又红着脸在他颊旁落下一个淡如羽毛的轻吻，继续完刚才未尽的事。这才柔声道：
“我不要你在失去意识的时候占有我，我也不要你事过后悔和负责任。我从小就爱着你，也希望你能够发自内心地爱重我。”
我爱你，却并不因此而卑微。
真奇怪，对着昏睡的男子，她怎么就可以情不自禁地说出这些羞人的话呢？
而当他意识清醒的时候，又该如何设法叫他得知，自己深藏心中的情感！
在带着甜酒气息的船舱中，眠玥叹了口气，不舍地摩挲着那双温暖坚实的手，却终是转身出门，头也不回地离开船舱。
不到一炷香时间，紫珠见她衣衫齐整地出现，虽然疑惑，却羞赧地不敢相问。
眠玥也不解释，只同她一起将船划向岸边，吩咐预先通知到的玄枵、降娄守紧船舱，自己则带上紫珠，拨马赶去城北见那位“大名鼎鼎”的吴岂人。
刚出碧落苑之时，她便着人去堵吴岂人的住处，以娵訾的办事效率，想来那人应是逃脱不了。
按照玄枵给出的路径，眠玥没费多大劲就找到这个隐秘的地方。
风月场里鼎鼎大名的药师吴岂人，是个瘦小干瘪、蓄着两撇山羊胡的中年男子，在被娵訾截获以后，被迫吃下自制的迷药，而今半边身子都动弹不得。
他向来很是识时务，知道以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旦落入受害人手中，还是乖乖听话的好。
是以眠玥刚刚现身，就见他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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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绛怜话未说完，便见面前的女子脸色大变，急急打断她道：“消息可真实？”
“千真万确！”顾绛怜肯定道。
“阿竹阿竹，”人还未至，就听她一迭声地喊：“你前脚刚走，我就听阁子里的姐妹说，你家大人可能出事了！”
眠玥将人迎进里间，命紫珠掩上房门，这才道：“怎么回事？”
对于眠玥递来的茶水，顾绛怜摆摆手，一鼓作气地道：“城北的吴岂人，就是我们今天讨论过的那位，有人看到他将最厉害的****‘遇仙散’卖给曾替朝廷做事的船娘，而那船娘近日都在雁憩湖附近出没，我的人看到，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御史‘广绪平’哄上花船。我方才听你提过，季大人同姓广的长得颇有些相似，便想着他们的目标也许就是你家大人，这才一路乘车赶来……”
世上的人有千万种，人的感情亦有千万种，似季原这等见惯生死沧桑，性子又是清冷卓绝的，或许天生不是炙热深情到感天动地的人，但也绝非凉薄无情之人。
关于动心，早到也好，迟来也罢，只要一个有情，另一个也有意，不就是天造地设的好姻缘？
他真的，应该重新审视自己和小丫头的关系。
陌生而酥麻的感觉顺着脊柱上爬，他堆起笑容，任由两名船娘将自己一左一右地搀住。
这边厢，眠玥刚回碧落苑，正将季原“复活”的经过说与紫珠，便见刚刚才作别的顾绛怜拎着裙裾匆匆往夏竹院而来。
说罢，就扭腰摆臀地上前来挽季原手臂。
熟悉季原抑或广绪平的人，都不难将他俩分清，但船娘不同，她一口咬定眼前的男子就是“广绪平”，打定主意要将这位老相好哄上自己的船舱。
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季原作别兰泽，独自慢慢地跺回自己在洛都临时居住的地方——雁憩湖中某条不起眼的游船里。
五月初的天，已然有了夏意，因着这片阔水，湖岸两侧却是花红柳绿、颇多凉爽。近几日，岸边多停了几条花船，更不时有姿容艳丽的女子登岸揽客。
他们再次相见不过一天，季原的确不知，平淡隽永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浓烈而深厚。
但这一回，只要叫他知道她选择的人是自己，他就愿意回应。
雁憩湖虽为洛都名胜，倒并非烟花之地，如此景象，颇能招人感叹一声“世风日下”，再摇头走开。
像往常那样，季原选了人少的路径登船，然而，今日却被一黄一紫，两位花枝招展的船娘给拦住脚步。
正待绕去别处，便见紫纱裙的那位熟稔地笑道：“啊哟，这不是广大人么？您都好久没来照顾奴家的生意了，择日不如撞日，这就随我上船，尝尝奴家新近学到的‘手艺’，好么？”
他半生征伐，虽无空隙兼顾儿女私情，却并非乏人问津。
考虑到自个儿身体的情况，对于女子的钟情告白，季原通常会选择回避。
可是小丫头不一样，以兰泽的说法，她对他，显是早已倾心，季原不能像对其他人一样无视她的感情——毕竟她是他的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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