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为上

“小傻瓜，”季原叹息着去理她的鬓发：“怎地如此不自信？在你看来，我是如此来者不拒和拖泥带水的人么？还有，我虽不才，这普天之下，除却你，还没人能强迫到我。只有你，就算是强迫，我也甘之如饴。”

月光泼洒得木亭一半似银一半如墨，也映照得男人皎若玉树，他是那样温柔和认真，叫人无论如何也不敢心生怀疑。

晚风送来幽幽花香，青竹的气息则更加蛊惑，眠玥明白自己很煞风景，好在他已给出最想知道的答案，当此月白风清之下，女子心下无尘，轻轻将头靠上那具温暖的肩膀。

这一回，男子倒不再笑话她，因为，当他忍不住仔细品评话中的含义时，自己也跟着耳朵泛红起来。

一顿饭在轻松甜蜜的氛围里吃完，眠玥抱来“号钟”于月下弹奏，过后，她又好奇地问起当年那位琴师父的身份来历。

果不其然，眠玥的启蒙老师，正是她从母亲身边听到的先皇之妹，身世尊贵而又凄凉的前长公主。

季原倒不似缭清郡主那般，将那位长公主的过往与种种宫廷秘闻联系起来。

只道天下大乱之时，司南翊座下铁骑攻入大乘皇宫，那位长公主曾托人求助自己，希望以琴技得到保全。

季原一来久慕她的高才，二来也不欲杀害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便满口应允下来。

至于她既是司南翊姑母，又是他的授琴师父，为何不直接找上自己侄儿，且之后数年都隐居五丁巷，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这一点，季原却没有明说。

对于前长公主的选择，眠玥约莫也能明白，她该是厌倦了笼中一般的生活，想要离开那个堆金积玉的修罗场吧。

自那以后，在季原的庇护下，长公主终于脱离皇宫，以普通人的身份重新生活。而她也没有食言，时常单独到风陌巷为季原抚琴。

五年前，“太傅季原”下葬之后，她也悄悄离开洛都，不知去往何处。

两人侃侃而谈，眠玥本就在他身边长大，是以许多话题都能有所共鸣。而此刻他们心意相通，即便是普普通通的小事情，都颇觉意味无穷。

直到子时的梆声响起，亭中二人才惊觉时间的流逝。

而眠玥虽较寻常女子大方得多，可毕竟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自觉三更半夜待在男人的院子里，终是不大妥当，便按从前的习惯朝季原轻轻一福，就此告辞离去。

脚步轻快地回到夏竹院，紫珠却还候在门口等她。跨进院子，更有许久不见的绿芹迎了出来。

看到眠玥，呵欠连天的大丫鬟瞬时来了精神，变得神采奕奕。

她先是长吁短叹地感叹着世子爷的不幸遭遇，说到激动处，还掏出娟帕频频擦拭眼泪。

紧接着，绿芹又充满好奇地道：“小姐，我听其他人说，秋菊院住着位客人，您这一个晚上都待在那边——若不是紫珠姐姐拦着我，奴婢早就要过来添茶，听说是个长得俊俏的公子，您给说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虽说她最看好的太子殿下，小姐近来都不大待见，绿芹委屈归委屈，却抵不过对新人的好奇。

唔，小姐生得好看，她认识的少爷公子，也都个个好看！

从眠玥独自闯入靖远侯府到现在，殷家上下简直可用鸡飞狗跳来形容。

幸运的是，皇家并未因着此番行径降罪，殷嗣晚也聪明地将其“小事化了”。

好不容易等她回到碧落苑，缭清郡主便匆匆支了绿芹来伺候——顺便打听情况。

想当然耳，就在这两日，眠玥便会被召回主家，详细询问她和靖远侯府那一众主犯的关系。

而她也计划着要回去一趟，将季原的事情告诉母亲，再同九爷商量与楚方联姻的诸多关节。

只是，绿芹连珠带炮般的一番问话，倒唤起了她的瞌睡虫，眠玥心情畅快地拍着她的肩道：“那位公子呀，他可是小姐我的心上人，莫着急，很快你就会见到了。”

说罢，不顾绿芹呆若木鸡的神情，就此越过她，自去铺好的床上睡觉。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一夜好梦，自是不言。

翌日清晨，果不其然地，眠玥睁开眼就看到绿芹脸上的两团乌青，想必昨儿个整晚都没能睡着，全用到琢磨秋菊院那位公子上头了。

虽是昨夜才剖明心迹，眠玥也并无拿着端着的想法，同从前在太傅府一样，她是不会放过任何接近季原的机会的。

也因此，一大早就亲上厨房，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心情愉快地洗手作羹汤。

绿芹跟在小姐身边多年，哪曾见到她为了某个男子下去厨房这种地方，心里急得是百爪挠心，恨不能立马跑去敲那位公子的房门！

当她如愿以偿地看见季原，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听到小姐吩咐门外的人撤走盘碟，绿芹便忙不迭地疾步入内，刚好瞧见一个面容清俊，笑起来十分好看的公子正对着小姐道：“我又不是不能吃甜的，以后你要乐意下厨，还是按着自己口味来。”

小姐则笑眯眯地点头称是，那模样，说是假装都没人相信！

这位公子绝对不是绿芹见过的，长得最俊的男人，可奇怪的是，一见到他，就有种移不开眼的感觉，心跳得砰砰作响不说，更是只盼他能够常常这样笑望着自己。

不愧是小姐选的人啊！

可是，绿芹自觉从未见到过此人，看小姐的神情，却是与他十分相熟的样子，这人是谁？又是打哪冒出来的呢？

被新的问题困惑住，绿芹一整日都心神恍惚，连方诸寄来的家信都给忘在了脑后。

而早膳过后，季原便提议要去当年风陌巷被焚之时，自愿殉身的那些人墓上祭扫。

那年的冬至夜，在所有人都以为季原身死以后，熹皇下令封巷放火。

对此早有准备的太傅府，让绝大部分人通过密道成功逃脱，另外一小部分，为着掩护他人或是追随旧主等原因，引颈受戮、英勇赴义。

再次醒来，季原觉得，自己最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些不吝于抛洒热血与性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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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是随口回答，待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辞时，立即瞪圆了眼睛，一口点心更是呛在喉中不上不下。

好半天，才在季原的帮助下顺过气来。

美好的气氛并未持续多久，很快，眠玥的肚子就发出“咕咕”的抗议，在季原的笑声中，眠玥不好意思地坐回桌案，拈起一块点心送入口中。

“嗳，还同以前一样。”季原摇头叹道：“这么爱吃甜食，怎地还是没多长二两肉？”

“我也没那么瘦……她们都说，我该长肉的地方，可是一点都不少哦！”眠玥边塞点心边含混不清地道。

一弯玉钩悬挂在墨蓝的夜幕中，清淡的月辉照进木亭，季原十分自然地执起那双细白的手掌，笑吟吟地道：“小丫头，瞧不出你的心思，是我错啦。你是晓得的，肉麻的话我可说不出来。只昨日那番话，需得改一改。苏锦城缺位女主人，我的病好啦，再活个几十年，同你长守长伴，也不是问题。盼你不为两国联姻，不为避世离俗，只为我季原此人嫁来楚方。此后半生，必不辜负你的深情厚意。”

说罢，俯身在她头顶轻轻落下一吻。

这样的话，出自极重然诺的季原之口，要远远胜过所谓的山盟海誓。

只脑海里还在得寸进尺地想：什么时候，能够再亲亲他，或者让他亲亲自己。

哎，要是今天下午，自己不干那蠢事就好啦！

“可是，”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生出这许多患得患失的情绪：“大家都晓得我喜欢你，你会不会是……不好意思拒绝，或者迫于压力才愿意接受我的？”

说到后来，她似乎语带伤感，变得声若蚊呐。

她爱的人，也是对自己有意的！幸福来得这样突然，眠玥心中说不出的欢喜，可是乐到极处，多年前的一幕却很不适宜地跳进脑海。

她犹豫再三，终是道：“那贺小婉呢？你在‘临去’之时，还惦记着要带她远走高飞呢。”

终究是女儿家面浅，有些话，在她以为对方听不见时，可以肆无忌惮地说出口，一旦当着他的面儿，则又变得羞于启齿。

这话问得隐晦，季原却能够了然于心。

季原愣了愣，有些没料到她会谈及旧事，他向来不是个纠结于过往的，更不喜背后论人，便只淡淡道：“那不一样。”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够同他的小丫头相提并论。

以眠玥对他的了解，本也不指望季原会费尽唇舌地解释此事，这样的回答，已然是他给出的承诺。

被他出言调侃，眠玥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脸色又泛起红霞。

饶是如此，她也抬起头直视那双粲然的双眸，更鼓足勇气道：“我说的话，子先都听到啦，这可不是误会，你既愿意再回秋菊院，是不是……和我的想法接近？”

是不是，有一点点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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