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为上

身边的这些人，陆沅清打不过亦说不过，关于回家，她似乎再难拒绝。

沉思半晌，她终是下定决心道：“好，我答应你们，等去洛都见完一个人，就随师兄回去！”

她松口之余，“四师兄”欢欣的神色溢于言表，然而，他很快又疾步走到季原跟前，拱手谢道：“季大人劝和之恩，天一堡没齿难忘。马世龙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大人能够成全！”

回到碧落苑，正是晚霞上天的时分，眠玥刚刚洗净头脸，就看到她的大丫鬟绿芹捧着一封信，恭恭敬敬地站在书案旁。

“小姐，这是方诸寄来的家书，怪绿芹粗心，昨夜忘了给您。”一见到眠玥，她便懊恼地告罪。

至于为什么将这桩事耽搁了，两人都心照不宣。

晓得她这丫鬟向来好奇心重，眠玥什么也没说地接过信纸，心想多半是外婆已经醒来的消息。

可摊开一看，这信却是外公的属下，车骑将军罗勋寄来的，上面的内容，却与她猜测得大相径庭。

苏锦城的战事刚结束，季原的母亲信守承诺，立即着人将“独生”送去方诸。

然而，想到眠玥与那傻子昌晔王尚有婚约，杜向槐便不肯轻易领受她的好意。

在杜向槐看来，若是自己承了这等天大的恩情，届时却叫眠玥左右为难，这让他们夫妇二人情何以堪。

是以，不仅谢绝楚方的好意，也绝口不提此事。还是罗勋看不下去，才瞒着他们悄悄地写信告诉眠玥。

外公对外婆的感情，眠玥比谁都清楚，可他宁愿舍弃爱侣也要保护自己，看到这里，眠玥心里说不出的感动。

反复阅读信上的内容，一个念头渐于心中成形。

在接下来的晚膳中，她将这件事告诉季原，后者也没想到建安候竟然拒绝灵药。

略作思索后，季原道：“算脚程的话，送药的人应该还没回去复命，我这就传书回楚方，让他们把人截住，你也尽快对建安候解释清楚。”

眠玥点头道：“这事儿恐不好在信上说明白，我打算先修书一封，再亲自前去方诸向外公言明真相。”

说到这里，眠玥红着脸低下头去，却是因为去方诸的话，就势必会路过天一堡的地界。

她如此打算，倒像是上赶着要追逐男人的步伐。

实际上，她下这样的决心，也是不舍得两天后的分别，想要同他多待些时日，只是面对季原的时候，却有些不大好意思。

看到她羞赧的模样，季原笑着道：“你考虑得很是周详，既是顺路，不如大家结个伴，你先同我们去天一堡，我再陪你一起前往方诸。”

这样的建议，眠玥当然是求之不得。没想到季原竟会主动提出去见外公，心下欢喜之余，眠玥眨巴着眼睛道：“绕这么大个圈子，不会耽误你时间吧？”

小丫头明明高兴得紧，却还要故作担心，对此，季原大声长叹道：“我现在乃闲人一枚，怎样哄得‘未来娘子’开心，就是我的正经事。”

言下则颇有调笑之意。

听到“未来娘子”四个字，眠玥心里甜丝丝的，面上却更见羞意。

当夜，眠玥便挥毫写下家书，信中表示，自己愿意听从圣旨嫁去楚方，并提到如今的昌晔王并非痴傻之人，而是她的一位故交。

最后则劝外公接受“独生”和楚方的好意。

写完这些，她立即让紫珠以最快的飞鹰传书送往方诸，季原那边，也写信通知王府，要他们派人截住送药的使者。

而等到翌日，眠玥才终于明白，季原口中的“要事”，竟是要与她同回殷府拜会母亲，再找殷嗣晚商量成亲的事宜。

“这……”初闻他的打算，眠玥竟至于微微哽住，她其实想说的是，你不必做到这些的。

她心里清楚，似季原这般从不儿女情长的人，要他立刻就死去活来地爱着自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像现在这样，他能够欣然接受这段感情，允许自己时时常伴左右，在未来的人生中，一点一滴地走进那方阔大的世界。

她便很满足了。

又遑论亲自出面与殷家的人谈判，为她免去后顾之忧。

至于眠玥的感动，季原则只道：“小丫头，我既答应了同你成亲，便不会让你独自去面对一切。”

作为出了名“不解风情”之人，他真的，已经做得很好了。

马车穿街过巷，眠玥轻装简从地回到殷府。

无论过去或现在，季原的身份都太过瞩目，势必不能直接往里递帖子。

他倒不欲多作伪装，进府之前，依然一袭青衫，只用斗笠遮住头脸，有人问起，眠玥便道这是来自方诸的表亲。

下了马车，眠玥径直带着这位“表亲”进到清风苑。

接到前门通报，缭清郡主早早候在院门口，瞧见女儿同一位头戴斗笠的男子并肩走来，自是忍不住多望了两眼。

侍儿奉上新茶以后，眠玥吩咐所有人退下，房间里变得只剩下母亲、季原和她三人。

而当季原摘下斗笠，露出本来面目时，缭清郡主更是惊讶到无以复加。

她与季原只有过一面之缘，却同所有人一样，对这个名震天下的男人，有着难以磨灭的印象。

早已薨逝的人突然站在面前，还没来得及思考个中因由，膝盖已然一弯，自然而然地想朝他拜下。

当然，她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被男人眼明手快地止住了。

只见季原微笑着拱手道：“前尘事早已湮灭，我此番来这里，是以楚方昌晔王的身份，求娶您的女儿殷眠玥。”

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他执起眠玥的手道：“我和小丫头情投意合，彼此都很属意对方，本来圣旨已下，这桩亲事该是无人质疑，但我俩既已定下终生，务必还是专程登门拜访，方不显得轻率。”

说完，认认真真地朝杜泯然一拜。接着，又掏出一对十分晶莹通透的玉如意，轻轻搁到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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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白马世龙的心思，其实帮人帮到底，既答应陆堡主找寻他女儿，如今跑上这一趟，又算的了什么。

当即与他们定下出发的时间地方，便各做作别。

实际上，陆振阳对季原的欣赏是真，可马世龙此番开口相邀，却是怕小师妹答应了回家却又临时反悔，中途开溜。

他自知武功不及陆沅清，届时恐拦她不住。便斗胆将季原请往天一堡，也好防止小师妹逃跑。

“我‘睡’了好几年，正待去寻陆堡主，瞧瞧自己的功夫落下多少。只是我还有件紧要的事情得处理，须得晚两日出发。”季原痛快地点头道。

“陆姑娘，人人都有痛苦的往事，不喜欢的话，忘掉就好。往后的路长着呢，你能将陆堡主的刀法练得胜过男人，又何必看不开？你可以一刀斩死恶人，为何不一刀斩断过去？与其终生执着于痛苦之中，不如及早放开。莫让亲人等白了头发，才追悔莫及。”

这回说话的，却是摘下风帽的眠玥。

初闻陆沅清的故事，眠玥尚还是12岁的小女孩，她从情窦初开之时便已深觉无望，而仔细品味陆沅清和奶娘的遭遇，心中更时常怀持着莫可名状的愁绪。

其实季原约莫也能猜出他的想法，当下道：“请说。”

对方先是一揖到底，才恭恭敬敬地道：“当年风陌巷一别，家师引大人为生平知己，长恨无缘得见。家师若得知大人尚在人世，定会不胜欣喜。马某斗胆，请大人移驾到我天一堡做客。”

感谢地朝眠玥点点头，“四师兄”转而满怀期待地去望陆沅清，季原再接再厉地道：“陆姑娘，令尊曾对我道，此生会一直等着你回家。”

是啊，数年不见，想必家中高堂早添白发，自己这个不孝女儿，还真是……一而再地伤透爹娘的心！

这些年，虽不敢说阅尽世间万象，眠玥对人事的理解，也变得远胜从前。

她或许永远都无法理解陆沅清的痛苦，但却依然想要劝对方向前看，从头来。

“沅清误信奸人，自己受辱不说，更使得家父蒙羞，实在无颜回家。”对方一再要求下，陆沅清坦然回答，只语气较之先前和缓许多。

她虽恨负心狠毒的男人，却也明白，这一切皆是她不听劝告咎由自取——如今又有何面目重回天一堡？

也因此，看着迟疑的陆沅清，她的眼神是那般诚挚，让人觉得这并非同情或悲悯，而是真正与自己心意相通。

女子露出清水芙蓉般无暇的脸，陆沅清先是一愣，继而又切切实实地被她熨帖的话语所打动。

不知是美人的魅力特别大，还是眠玥的话触及到她某根心弦，陆沅清竟低下头去，再也不像初时那般坚决。

眠玥心想：这陆沅清不愧是天一堡高手，陆振阳的传人，能够与子先相斗近百招，怕是普天之下，也难以找出几人。

而看到师妹独挑当世顶尖高手的英姿，“四师兄”则暗自惭愧地想：我们师兄弟真是枉为男子汉大丈夫，没一个能比得上小师妹。

“在下侥幸取胜，陆姑娘可愿回家？”正当众人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时，季原又重提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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