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为上

这些日子以来，郡主没少为女儿的终身大事操心。

没想到山穷水复过后，却是柳暗花明之处。

“大人……啊不，王爷……也不是！”见到他们俪影成双，杜泯然欢喜得脱了型，甫一张嘴，却不知该怎样称呼这个身份特殊、即将成为自己女婿的男人。

想回家，想方诸，想得心口都发疼了，却只能于午夜梦回时暗自饮泣，表面还要装作强颜欢笑。

“你有办法让我娘回方诸生活？”听懂季原的意思，眠玥急切地去拉男子手臂。

这些年，她将娘亲的寂寞苦楚看在眼里，如今自己有了幸福的归宿，也更加希望娘亲能够安享下半生。

“唔，我在想，建安候一生为国，如今却后继无人，对此，朝廷不能坐视不理。你大哥殷眠同是块好料子，搁在洛都这个复杂的大缸里实在可惜。不如将他过继给你舅舅杜泯集，将来也好承袭建安候的爵位。到时候，郡主随儿子一同回方诸，便无人能有异议。”季原耐心地对母女俩人做出解释。

是啊，如果儿子改姓杜，本着“从子”的观念，就算不与殷洵和离，她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回方诸。

可是，“同儿是长房长孙，也一向得老祖宗他们看重，要想将他过继给杜家，怕是……”

光是想，杜泯然都觉得不大可能。

“正因为他在这一辈出类拔萃，又极得长老们看重，才更加有机会过继给杜家。”季原抿了口茶水，说出一句不大让人听得懂的话。

杜泯然尚在思索他话里的意思，眠玥却于瞬间恍然大悟。

四大家族，如桌子的四角，如今折了端木家，其他三家所受的震荡想必不小。见识到熹皇的狠辣无情，均是无法不生出朝不保夕的戚戚之情。

特别是殷家，他们顶着“后族”的名号，实际上却只是同皇家脱离姻亲关系的庞大氏族。

和端木家一样，数百家的豪门世家，多的是见不得光的手段和秘密，眼看熹皇对付亲妹亲妹夫尚且如此，兔死狐悲的惶恐可想而知。

也因此，他们会更加迫切地需要盟友，或者是退路。

而殷家也没有像端木兰泽那样在圣上面前得宠的后辈，一旦倾覆，绝对是寸草不留的灭顶之灾。

当下这种情况，将长房长孙过继给杜家，不失为保存血脉的一条路子。

这样的道理，眠玥能够明白，身为家族掌舵人的殷嗣晚自然也是一点即透。

不久之后，这位殷氏大家长被请到清风苑，乍见死而复生之人，他的吃惊不下于杜泯然。而他立即就平复下心情，与季原单独密谈起来。

这时候，眠玥已同娘亲避到隔间的耳室中，正好有机会将她同季原的相遇和过去的种种经历说与母亲。

听到女儿被养父养母狠心地卖去勾栏，杜泯然泪如雨下，难过地握着她的手道：“是娘亲对不起你啊！”知道这些事，她更加感激“那位大人”的再造之恩。

哎，虽然能够欣然接受季原成为自己的女婿，但在男人多年的赫赫声威之下，她还是不习惯直呼其名，而暂时以“那位大人”相称。

眠玥也知他俩的事太过突然，是以并不勉强母亲。事实上，就连她自己，从与他重逢到现在，虽时时都倍觉甜蜜，却也数度几疑是在梦中。

天知道，她是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能阻止自己不跟随男人的脚步追去楚方。

她们母女二人各自唏嘘，而隔着两堵墙的房间里，季原开门见山地提出了将殷眠同过继给杜家的建议。

殷嗣晚心思电转，几乎是立刻之间，他便将此事的得失利弊考虑得清清楚楚。

暴风骤雨将至，他作为殷氏家主，再怎么割舍不下，也要为整个家族谋一份长远。

沉吟半晌过后，殷嗣晚终是沉痛地点头答应。紧接着，他又疑惑地向着季原道：“季大人指点迷津，嗣晚铭感五内，只是不知……”

莫说他这“已逝”之人如此大喇喇不避讳地出现在殷府之内，就是放在从前，位重的男人也向来不与四大家族交道，今儿个是吹的什么风，竟让这尊大神突然间转了性子？

“我做这些，自然是有事相求。”季原笑吟吟地为他开解疑惑：“希望殷家能够支持殷眠玥，将她风风光光地嫁来楚方。”

也是到此时，殷嗣晚才将所有古怪之处一一想通，包括刚刚玥丫头同此人的亲昵，季原出的这个主意，他刚刚提到的楚方，更甚至——今年春天，征南军在苏锦城的离奇大败。

某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子里成形，继而，泰山崩于前而镇定自若的殷九爷，却颤抖着指向季原道：“你……你才是楚方的昌晔王奚孟原！”

男人吹开唇边的一片茶叶，气色不改地道：“我的确姓奚，但我还是季原。”

丢下这句不明不白的话，男人潇洒地扬长而去。

没错，季原今番到此，就是为着要说服殷家，将他的小丫头风光送嫁，而不是阳奉阴违横加阻碍。

实际上，季原一点不在乎殷家的人是否同意这桩婚事，即便他们舍不得嫁妆，他也可以替她备齐这一切。

他在乎的是，就算小丫头与殷家不甚亲近，这些人却大都是她血亲，他盼着小丫头能够在亲属长辈的祝福声中，欢欢喜喜地坐上花轿，而不是漠然离开这个生长之地。

她太清冷，而他想要她的生命拥有更多亮色。

殷嗣晚是个聪明人，不用明说也知道，发生端木家那样的事，就算以前还存着将眠玥嫁进东宫的幻想，现在恐怕也早已打消。

太子再如何钟情于玥丫头，男女间的小情小爱也抵不过家国大事。

与其顶着抗旨的风险重寻盟友，将玥丫头另嫁他人联姻——还要在她心甘情愿的前提下，不如听从上意，选择那位同大乘没有任何利益牵系的王爷。

在楚方，昌晔王位高权重，无人能撼动他半分。

这样即便殷家有个什么长短，玥丫头好歹能伸出援手。更甚至，陛下会念及两国姻亲的情分，暂时对他们网开一面。

殷嗣晚心里清楚，如若楚方的昌晔王真是季原，那实是不异于捡到天大的便宜。这样的靠山，胜过大乘任何一座名门世家。

而且，看上去，玥丫头也对这位大人十分心仪。他二人情意相契，对殷家更是好处多多。

哎，只是，好不容易晚辈中能够有如此出色的一双兄妹，眼看着中兴有望，如今都要拱手让与别人。

想到这里，殷嗣晚长叹一声，身影在落日下更显孤寂。

这样一来一回，很快便过去了大半日。眠玥知晓他为自己做的这些事，颇为感慨地道：“你这么好，叫我何以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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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然想……可是怎么能够？”杜泯然心潮起伏，嘴上喃喃道。

她与殷洵早已没有夫妻之情，她又如何甘愿将自己终生都困在这个精致的牢笼里。

“等小丫头嫁到楚方，郡主可愿回方诸长住？”只字不提他们夫妇不睦之事，更像是随口问她是否愿意回家。

突如其来的一席话，却惊得杜泯然立刻瞪大了眼。

重返魂牵梦萦的故土，侍奉年事渐高的双亲……她当然是一万个愿意。可是，嫁出门的女儿，她有何理由能够回去？

却竟然，是这么了不起的人物！

怪不得她总是三缄其口，早听说这位太傅大人不近女色，玥儿这样小的年纪，又是待字闺中的少女，要说与他情意缠绵永结鸳盟，谁人能信？

况且，看她前些年的模样，怕是也认为男人不在了吧。

“郡主叫我子先就好。”看出对方的急乱，季原微笑着道。

而接下来，他又说出这几日里深思熟虑的话语。

只要叫她知道，女儿身边伴随的是这样的男人，她的宝贝儿终身有了依靠，便是安心落意，于愿已足。

本以为靖远侯府已倒，那位小世子虽好，却同玥儿没什么缘分。而新近出现的太子殿下也算不错的人选，可玥儿似乎没多大热情。

想到这里，杜泯然约莫也能明白，女儿绝口不提自己12岁以前的经历，却是所为何因。

她怎么就没能猜到呢！天下间，也只有这位大人，才能将她的玥儿筑造成如此。

那样幸福与满足，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

身为人母，杜泯然几乎是瞬间就明白过来，这个男人，应该就是玥儿一直藏在心中，不肯对任何人诉与的那位。

而那样如圭如璧、气盖苍梧的男人，是没有女子能够抗拒的吧。

而这位大人看上去，也是钟情于玥儿的——没什么能比他们两情相悦更加叫人欢喜。

总算守得云开，杜泯然实为女儿高兴。至于他们大乘的“战神”为何成为楚方那位“傻王爷”，还是留待将来慢慢揭晓。

他竟还不忘带礼物来，眠玥暗自吐了吐舌头。

可显然娘亲无法快速消化眼前事实，她被季原的拜礼惊得往后大退了一步，听到他后来那些话，更是痴痴愣愣，半晌都反应不过来。

正在杜泯然怀疑自己是否在白日里发了大梦时，却于无意间瞟见女儿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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