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为上

如此走走停停，眼见着还有半天的行程就会到达天一堡，太阳落山以后，他们在附近的城镇打尖，店子颇为简陋，自酿的桃花酒倒意外地不错。

吃过晚饭，眠玥见月华如水，便拉了季原跃上屋脊，一人一壶店里的桃花酒，于月下小酌起来。

小镇既非商旅要道，也没有名山胜水，这客栈的日常经营便很有些惨淡。入夜以后，四周连点人声都没有，大概掌柜店小二也都早早歇下了。

“阿清，等回到天一堡，我就禀明师父……我要娶你！”寂静的夜色中，马世龙像是鼓足勇气道。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女子突闻此言，实是被他吓了一大跳。继而又不耐烦地道：“说的什么混账话，我不需要你同情！”

“这不是同情……阿清，我对你的心，也就只有你瞧不出。”马世龙被她一口回拒，只得苦笑着道：“都怪我，要是早对你坦白，早向师父求亲，你也不会遇到姓刘那个混蛋……从前的你心高气傲，又怎看得起我这连父母都不晓得的孤儿。也就是现在，我才敢将心思说与你听。”

温柔地望着面前的女子，马世龙说得情真意切，他的话虽非山盟海誓，却着着实实令人感动。

想不到四师兄会突然如此，陆沅清愣怔半晌，僵硬的脸色终于和缓下来，可依然低着头不甚言语。

“阿清，过去的事就过去吧，要知道，伤心的可不止你一人……你还年轻，以后的路长着呢，难道就一直这么孤孤单单地漂泊在外？可别忘了你还有家人，有师父师娘，和我们这几个不争气的师兄。”见她终于能够听进自己的话，马世龙趁热打铁地道。

“还有我们的事，这么多年，我什么亲事都不答应，就是想等你回头，你不嫁，我不娶……所以，就算你现在觉得很唐突，也不要认为我只是随口说说，我会等到你点头为止。”月光下，男人眉眼温柔地望着她。

而陆沅清听着迟到数年的告白，终于润湿了眼眶。

不得不说，对于天涯漂泊，羁旅寂寞的女子而言，马世龙的话十分打动人。

她对这四师兄不是没有好感，只还不到男女之情的地步，可是：“沅清残花败柳之身，又怎值得师兄眷顾？”想到惨痛的过往，她不自信地道。

“说的什么混账话，不管发生过什么，对我来说，你还是你，什么都没有变。”马世龙摇摇头，语气坚定地道。

他二人又絮絮完一阵，才离开天井，四周也复归于寂静。

将底下的话听在耳里，眠玥自是很为他们高兴，想到陆沅清能够开始新的生活，便觉得今晚人月皆圆，连带这荒僻的小镇都变得可爱起来。

“嗳，成过一次亲就算‘残花败柳’，真该让我师父来好好劝解劝解这个陆沅清。”直待确定他们都回房以后，眠玥才吐着舌头道。

从眠玥记事到现在，蓝樱怕是成亲不下十回了罢，害她红封银子都不知送出去多少。眠玥有点怀疑，师父根本没有看上那些男人，而是冲着大家的礼金来的。

“找蓝樱去开解？怕是要把人吓着了。”被她一句话逗得大笑不止，好半天，季原才摇头道：“只不过，你师父每回成亲，都不是因为瞧上别人，而是存心气你师叔，他们这对欢喜冤家呀，闹了好多年，咱们周围人习惯就好。”

“啊？”师父喜欢那个邋遢汉子？就算早察觉到他们之间关系有些暧昧，眠玥也不曾往那方面想过。

毕竟他们不是那种一看就很般配的情侣。

可是，真有人喜欢一个人，还会选择这样的方式相激对方的么？眠玥撇撇嘴，朝身旁的男子偷眼看去，心道：我若是喜欢某人，这辈子都舍不得离开他。

夜深人静之后，两人各自回房睡去，等到一觉醒来，再有半日，就能到达天一堡。

早在昨天晚上，马世龙已将消息传书回去。是以没走多久，就有天一堡的弟子前来迎接。

再往前不到半里，竟是堡主陆振阳夫妇亲自打马而来。

见到暌别数年的双亲，陆沅清滚落马下，于漫漫的黄沙烟尘之中对着老父老母叩首跪拜，而堡主夫人则疾步向前，搂着形容憔悴的女儿泣不成声。

她二人悲悲切切，陆振阳却只在拭完眼角之后，朝季原拱手拜道：“幸得大人护送，陆某今日才能骨肉团聚，大人一诺千金，实乃信人也！”

之后，命弟子扶起母女二人，自己则同季原把臂言欢，并驾而驰。

天一堡的人不知眠玥身份，但瞧她和季原出入成双，便有性格爽朗的女弟子主动上前指引结交，谈笑生风。

当然，为了迎接贵客，后面还有马车和牛羊鹿肉、果脯点心共酒水等源源不断地送来。

感到疲惫的话，尽可以入车厢里躺下休息，马车跑得又快又稳，丝毫不必担心颠簸的问题。

沿途无论官商平民，只要见到天一堡的标识旗帜，就都会避到两旁。

怪不得陆振阳口气那样大，除去天下三大高手之一的身份不谈，他的天一堡也是数一数二的江湖豪门！

再次回到大乘，季原不便以本名示人，就随手借用了从前近卫樊光的姓名。

关于这一点，马世龙已在信中对师父言明，是以陆振阳对外都称他为“樊大人”，将眠玥唤作“竹陌”，天一堡上下，知道季原真实身份的，不过陆振阳、陆沅清共马世龙三人。

午时初，浩浩荡荡的队伍才终于走到目的地。

天一堡取自“天一生水”之意，是以东、西、北三面都环着条大江，只向南开着扇大门，端的是上风上水、易守难攻的险要之地。

城堡占地甚广，所有房屋均用巨岩所垒，布局则依照五行方位而来。

金在西，位于西边的是天一堡的武器库，陆振阳热衷于收藏名刀，据说他的“斩魄阁”是武林中每一位刀客梦寐以求之地。

木在东，向东是一片不加修饰，颇得天然之趣的花草丛林。

水在北，靠北自不用说，乃是滔滔江水，有人挖湖堆岛，将活水引入，再遍植清荷。炎热的夏日中，于此湖上泛舟赏荷，倒是个不错的去处。

火在南，朝南则是厨房和宴客的所在地，堡中凡遇热闹喜庆之事，便多在这里举行。

土在中，正中之地是长宽约百丈的练武场，每日从卯到酉，此处都会对堡内弟子开放。

这其中，弟子武师的住处多在西南之地，而家眷仆从都居住于靠近东边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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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店今日的住客只有他们一行，脚步声的主人自然是陆沅清师兄妹。

女子显见的是被人硬拉到此，大约是想到明日就会回到暌别多年的家，她脸上的复杂纠结却是较之前更甚。

美好的气氛下，眠玥心里默默地祝祷着，愿岁月静安，共此婵娟。

正在熏熏然的时刻，突闻下面传来脚步的异响，眠玥扭头作出一个噤声的姿势，便又推着季原躲去旁边那棵茂密的樟树后。

“果然是近墨者黑。”被强按着听壁角的男子摇头叹道。眠玥知他说的是自己学了兰泽的习惯，当下扮出一个鬼脸，便凝目望向刚刚出现在天井边的人。

有季原在侧，眠玥再也不想扮成男人，便只将武士服略作改动，使其显得既简洁又窈窕。

长长的青丝则束成发辫垂于脑后，同以前一样，依然别着白玉和银质的发钗。

她这副英姿飒爽又不失娇俏的模样，引得季原频频回望不说，连两日不见的陆沅清，也神思复杂地多看了她几眼。

倒是难得清静。

头顶着巨大的一轮明月，心爱的人就在身边，所谓圆满，不外如此。

其实过去的这些年里，眠玥在外游历，虽去过的地方不比他多，读过的山水游记却着实不少，可许多烂熟于胸的景物轶事，从男子口中娓娓道出，又别有趣味。

听着听着，不止眠玥，连马世龙都饶有兴致地竖起耳朵。只陆沅清始终心不在焉地张望着别处，显得心事重重。

至于女子眼里多出来的情绪，眠玥暗自揣测她进洛都为的是见司连熠，而后者很有可能同师父提到自己。

当着季原的面，陆沅清不便明说，就只露出这副神情。

她是不是，被人摆了一道？

与陆沅清师兄妹相约的地点在珈蓝寺山脚。

然而，能够再度同季原并骑，眠玥心情飞扬，自然顾不上其他人的情绪。

他们一行四人策马朝天一堡而去，陆沅清近乡情怯，其余人也不迫她，驰出皇城地界，便放缓缰绳慢慢前行。

既是不着急赶路，遇到山水风物，季原则随意指点品评一番。

说罢，无视绿芹目瞪口呆的表情，径直出了大门和季原并驾而去。

周围逐渐安静下来，绿芹久久地立在院子正中，阳光被竹枝切得稀烂，她脑子里也是一团浆糊。

小姐说，未来姑爷是楚方那位王爷……小姐说，未来姑爷是个傻子……可她怎么瞧怎么觉得未来姑爷是人中龙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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