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为上

她趁手的兵器是剑，但这并不妨碍女子对种种稀世名刀的欣赏。

看着那一柄柄宛若噬魂凶兽般的冷兵器，眠玥首先想到的是，不知她的师叔喻可同是否来过此地。

当先的马世龙显见的对师父这些收藏如数家珍，他见眠玥颇感兴趣，便细心解释起每把大刀的由来和战绩。

抱着鲜嫩的荷花上岸，一抬头，便看见盯着自己发愣的女子。眠玥朝她露齿一笑，纤手指向树下的石桌处。

整理衣裙，穿上鞋袜，将好不容易采来的花朵随意地散放在石头圆桌上，眠玥轻抿着刚刚沏上的春茶，泰然自若地面对陆沅清和其他弟子打量的目光。

“你有季太傅这样的良人在侧，怕是早将我那徒弟忘个干净了吧？”看了许久，陆沅清终是忍不住道。

眠玥猜的没错，当日陆沅清进洛都城，确是为了和司连熠相见。

后者将自己对眠玥的衷肠告予师父，陆沅清早年于情场失意，至今都犹有余辜，又如何能给他什么建议，师徒二人彼此嗟叹一番，此事便不了了之。

然而，她虽是不肯得罪季原，却在独坐面对少女之时，升起回护徒弟的私心。

“感情的事不能强求，太子殿下是将来手握天下之人，眠玥闲云野鹤的性子，不敢高攀。”对此，眠玥则淡淡道。

她与司连熠之间，既是友情，又有动心，个中情感颇为复杂。如果季原不曾出现，或许时间一长，她会接受这种细水长流的陪伴。

可这一切在兰泽出事之前，便已化作乌有。

不是不明白，这世上初心难守，既然坚定了那个最高的位置，很多东西便会舍弃。但她有她的原则底线，这一条，不许任何人稍有侵犯。

更遑论，自己的感情，又何须向他人坦白。

见她四两拨千斤的态度，陆沅清突而大声道：“听说你的武功乃是季太傅亲授，正好，我也学了几手家父的招式，他们是当世齐名的高人，咱俩既然身为传人，不若比划比划？”。

向眠玥发出挑战，这倒不是有意为难。洛都城里，司连熠对眠玥的武功十分推崇，某种程度上，大大激起了陆沅清的好奇心。

就像她所说，她二人均是师承当世名家，又同为女儿身，有着这样相似的背景，一番较量在所难免。

不加掩饰的话引得在场人人侧目，下午两大高手的巅峰对决，大家无缘得见，此刻听说离家多年的大小姐要与那个娇怯怯的姑娘比武，自是个个雀跃，生怕眠玥不肯应战。

哎，吃不到大餐，来道饭后甜点也不错啊！

而听到这个挑战的声音，石亭内的季陆二人也是但笑不语，似乎颇有乐见其成之态。

当此情形，眠玥爽快起身应道：“那便请陆姑娘指教了！”

她今日着了身水红的衫子，飘然间恍若洛神。

下到场中，两人甫一交手，便采取以快打快的手法，陆沅清招式沉雄利落，指掌间气势不凡，眠玥的小擒拿诡奇灵敏，在“逆川”真气的加持下，更是人莫能敌。

只见青红的人影满场翩飞，看得众弟子眼花缭乱，分不出谁更占得上风。

外人瞧不清楚，陆沅清却是暗暗吃惊，她与眠玥极快地对拆了几十招，不仅完全压制不住对方，更渐有缚手缚脚之势，实是大出所料。

当下也不迟疑，一个兔起鹘落，“锵然”拔出就近之人所佩大刀，将父亲闻名天下的刀法使将出来。

对手亮出兵刃，眠玥也伸手抖开墨剑，霎时间，千万朵刀光剑影相撞，竟是谁也不让谁半分！

眠玥这套剑法出自长风书院，季原征战天下之时，将其化繁为简，杀伤力也变得大增。即便是在天一堡的刀法面前，也毫不逊色。

一开始，众人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场上激斗的身影，到后来，观战的男弟子们却尽都惭愧地低下头。

心道：我不如她！

两百招上下时，眠玥一剑挑落陆沅清手中大刀，却并不乘胜追击，而是翻身后退，笑盈盈地抱手道：“承让！”

娇美的少女持剑而立，长长的鬓发于风中起舞，看上去真真如月下谪仙。

败下阵的人也并不气恼，她见对方于紧要关头撤手，乃是给自己留着三分颜面。

陆沅清本性爽直，觉得输即是输，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当即按身还礼，心悦诚服地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竹姑娘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为，沅清输得心服口服！”

女子大方认输，震天般的掌声也随之响起，四下观战的男女弟子，无不为眠玥这身惊人的武功而折服。

不止天一堡，就是放眼整个江湖，陆沅清也算得上是第一流的高手，这样的结局，当在众弟子的预料之外，看向眠玥的眼神，也都从亲切变成惊佩。

众人初见眠玥之时，虽对少女的身份不甚明了，但看她跟在季原身边，便都客气有礼地将其敬为上宾。

而比武过后，天一堡上下，对她的态度则转为发自真心的热情。

这种对强者的敬礼膜拜，乃是习武之人自然生出的情绪，比之出身地位带来的优越感，又是不同。

胜负既定，陆振阳似乎不怎么感到意外。

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之后，他摇头叹道：“本座18岁之时，也不过如此啊！论武功，你我不分伯仲，论授业教徒，本座却要差得远了！”语气却听不出悲伤。

原来，他们下午的比试，依然以平手告终。

这些年，陆振阳勤修苦练，一刻也不曾懈怠。而季原虽是酣然沉睡，却因为旧疾除尽，武功自然也就上了一个台阶。是以论功力，他们仍旧不相上下。

对此，季原则和和气气地道：“是陆姑娘谦让。”心下却为着小丫头能够力战陆沅清并取得胜利而十分欢喜。

他二人相交不多，倒是一见如故，直到月落星稀，酒尽杯空，才就此作罢。

天亮以后，在陆振阳一家殷切的相送下，季原二人作别天一堡，继续朝东边的方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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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甩甩头，将这些无谓的假设踢出脑海。既答应了阿娘忘却前尘，重头开始，便不该再想这些有的没的。

其实陆沅清本非自怨自艾之人，实是她人生惨变，这几年又孤身漂泊在外，才一时兴起了这种想法。

和大多数人一样，在采莲女子露出脂玉般的小足，脸上扬起的笑意更使得娇艳的荷花羞惭之时，饶是陆沅清身为女子，也不由得看直了眼。

如此闭月羞花的容光下，她有些自惭地想：怪不得那么多尊耀之人对这少女神魂颠倒，甘心拜倒在其石榴裙下，这等倾国之姿，的确世间难求。

而自己若是有她一半姿容，会不会，就没有夫妻离心，骨肉分离这等结局。

朝大朵快颐的女子望去，季原颔首笑道：“是呀，她还在我身边。”她会永永远远在他身边，这样真好。

“什么时候能喝到你的喜酒？”陆振阳没错过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柔情。

“明年春天以前吧。”轻转着手上杯盏，未免夜长梦多，这件事需得加紧了。

直到华灯初上，星子遍天，陆振阳和季原坐在湖边的石亭中对酌，眠玥赤着脚去采水中的新荷，才又看到大半日不见踪影的陆沅清。

此时的她洗净头脸，又新换了一身烟青色的绡纱长衣，虽看起不乏风尘之色，却显得清丽飒爽，与初见时大有不同。

眠玥还好，她想到以后总有机会磨着季原道出比武结果，便不怎么着急追问。只可怜了陆振阳座下弟子，一个个急得抓耳挠腮，却都不敢多言。

天一堡中最为出名的，非“斩魄阁”莫属，主人离去之后，眠玥正好在马世龙的带领下入内参观。

“那可莫忘了给老哥我寄喜帖啊！”陆振阳大笑着去拍这位忘年之交的肩膀。

接风宴热闹喜庆，陆沅清母女却至始至终没有出现。马世龙过来敬酒时，倒坦言师妹在祖宗祠堂告罪，至于具体的情况，眠玥也觉得不便多问。

而眠玥则谢绝一切礼让，专意对付起桌上的南北珍味，蜜饯小点。

见她吃得欢畅，陆振阳笑着对季原道：“这是当年你带在身边的丫头吧？”那样的相貌，想没有印象都难。

将陆沅清送回到她父母身边，二人的任务业已完成，明日清晨便会出发前往方诸。

而季原虽说要找陆振阳切磋武功，为避免人多眼杂，他们将比武的地点选择在“斩魄阁”中，这让想要观战的人大失所望，但甭管如何心痒难耐，都不得其门而入。

一个时辰过后，在大家望眼欲穿之下，紧闭的阁门终于打开，两位高手缓步迈出。至于胜负输赢，却都讳莫如深，绝口不提。

进到主厅，陆沅清再次朝父母磕下三个重重的响头，这才随母亲转入后堂。

其余人只来得及稍作梳洗，就被拉上早已备好的盛大午宴。

陆振阳视季原为座上宾，吩咐弟子将他的桌案搬到自己左侧，方便他二人推杯换盏、畅叙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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