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为上

他身边的女子则笑吟吟地望着来者，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不速之客”缓步踱到紫荆树下，“怎么都没人准备我的菜？”淡眼扫过华丽的菜肴，男人状似委屈地道。

“你不是有酒便成的么？”兰泽喟然叹道。

日夜兼程赶到洛都，去见小丫头之前，季原本打算先往靖远侯府瞧瞧兰泽，他还在考虑是否露面的问题，便看见树下那道熟悉的倩影。

她果然是了解自己的……

看着“不请自来”的客人们，兰泽觉得，原本寂寞的节日，突然美好得不真实。

这两人，是怎样把难得的相聚时间用来陪伴自己的？笑着逼回眼中的水汽，兰泽朝厨房里的身影招手道：“水笙，你过来。”

他拍着身旁靠椅，和颜悦色地道：“你坐这里。”

“世子，这……”了解到世子的意图，娟秀的女子满脸紧张和窘迫。她只是个奴婢，又怎能与这些身份尊贵的人同席。

“过来吧，这里又没有外人。”兰泽微笑着望向她，眼中满是鼓励的神色。

从今以后，他们都是他的家人。

“都到齐啦，我们开动吧！”想念的人都聚在自己身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兰泽执起筷箸，摆出大朵快颐的架势。

夜色刚刚降临，几点星子爬上墨蓝的天幕，随着时间的推移，头顶天空变得极高且阔，两坛桂花酒下肚，更似有星光落下，映照得人与大地都十分璀璨。

荒凉的院落中，又大又圆的月亮升起，这个夜晚，他们像回到无忧无虑的儿时，将一切都抛诸脑后，只轻松惬意地吃喝笑闹。

直到亥时梆声响起，隔着数条街巷的丝竹声也逐渐消散。再怎么没有眼色的客人，也不该继续叨扰主人了。

他们一前一后地离去，并不亲昵也没有刻意疏远。兰泽明白，这是顾忌着自己的感受。

谢谢你们。他心里无声地道。

这个节日，他过得很好，以后也会如此——毕竟他答应了爹爹，要替他和娘亲好好活下去。

跃出紧闭的侯府大门，看守的卫兵尚睡得酣甜。眠玥和季原走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月光照得人一半明亮一半暗淡。

她突尔朝男子扮了个鬼脸，咯咯笑道：“还说要带自己的桂子酒过来，结果却跑到别人家喝酒，不羞，不羞！”

将调皮的少女一把捞入怀里，略带桂香的呼吸立刻浮起在耳畔：“将酒钱节约下来，为我的小娘子再添几件妆奁，可好？”

半边身子酥倒，眠玥却嘴硬地道：“哪里学来的油嘴滑舌！”

季原但笑不语，拖着她走在洒满月光的大街上。眼见地上的影子合作一处，眠玥索性将头也靠在男人肩头，嘴里喃喃道：“我其实，从小就期盼着能有一年中秋，和你坐在开满桂花的树下饮酒赏月。”

这样说起来，虽然认识的岁月很长，他们却从未有过那种时刻。季原停住脚步，抚上她冰凉柔顺的秀发，眼里落满月华：“往后我年年陪你赏月。”

声音如酒般醇厚。

平静的心湖被风吹皱，渐而泛起动人的涟漪。眠玥心念突起，摇着他的手臂道：“你赶了那么远的路，现在困不困？”

季原含笑道：“不困。”

“那趁着月色正好，咱们去找顾绛怜吧！”眠玥兴之所至地道。

这个时辰，寻常百姓早已收拾安睡，可溶月阁却不一样，的靡靡之音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于此夜深人静的时刻，还在不知疲倦地起舞弹唱。

当此佳期，既能排遣碾落风尘的寂寞，亦能赚进大把的金银，谁还有那闲功夫去生月亮的愁绪？

和店里的喧闹不同，顾老板这占据了最佳地势的“绛瑶居”却是处雅静的好地方。

眠玥熟门熟路地摸上北楼，“绛瑶居”倒是亮着烛火，可顾绛怜却似有客人。

这便奇了怪了，这些年，顾绛怜年岁虽长，其风尘中的地位却丝毫不减。

女子出了名不喜待客，从前在揽翠阁时，还能扳着指头数出几位，而今自个儿当老板，自然是绝少抛头露面。

什么样的人，能够令她在大半夜里亲自接待？

眯着眼想了想，眠玥抚掌笑道：“走吧，说不定是熟人！”便拉着季原蹬蹬蹬上楼。

守在外面的小厮一见眠玥，正要入内通告，后者做了个噤声的姿势，伸手撩起珠帘，竟是招呼也不打地闯进去。

果不其然，里头坐着的还真是位老熟人——多年未见的术刺。

东蛮世子再次驾临大乘，却悄悄出现在顾绛怜这生人勿近的地方，这倒颇有意思。

“深夜来访，没有打扰到二位吧？”无视两人受惊的表情，眠玥挤眉弄眼地拱手道。

等对方反应过来，相较于术刺的愣怔，顾绛怜简直热情到不真实。

只见她扑到眠玥跟前，夸张地大呼：“阿竹你可算到了！”

“帮帮忙，替我打发了这呆子。”笑吟吟地将女子拉到一边，却在趁人不备时对她附耳低言道。

然而，当另一位掀帘而入出现她眼前时，顾绛怜也跟着愣怔起来。

他是活生生的么？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的人，居然站在她的“绛瑶居”，含笑望着自己。

“你……”伶俐练达的老板娘突然变得口吃起来。

“顾姑娘你好，不请自来，是咱们打扰了。”季原客气有礼地道。

说完，他淡淡扫过踞坐在房间另一角的术刺，便径去和眠玥同桌。

故人相见，术刺可不比眠玥来得轻松。

烛火的微光下，本以为淡忘了的娇颜乍然出现，让他突然惊觉，原来这如流星般的女子，在他心中，竟然如此深刻。

这段时间，术刺在草原上待得烦闷，便计划着进中原来溜溜，路过洛都城，他自然想起了“老朋友”顾绛怜。

今天是中原人的团圆节日，他也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过，便找上这座新建的“绛瑶居”。

在有幸被顾绛怜接待的客人中，术刺绝对算得上一个特殊的存在。放在平时，她多半不会搭理此人，可今日不同。

都说人月团圆，怎么天上的月儿圆了，她自己还是形单影只？

这一整日中，不是没有达官豪绅递帖子求见，可相较起来，还是熟人看上去顺眼些。

只不过，这术刺甫一进到“绛瑶居”，便大有赖着不走的架势，顾绛怜人前是副温柔慈善的好模样，是以虽见这宾客难缠，却也忍住了心火并未开口赶人。

术刺哪里知道女子的心思，他是草原的世子，于看人眼色一道上实不擅长。

在他认为，无论什么样的酒，自然是想喝到什么时候就喝到什么时候。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他虽没有轻薄之意，却也没有离开的自觉。

而万万想不到的是，竟能在这里，同殷家那丫头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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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些都是按照兰泽的口味准备的，实际上，挂心兰泽的不只有他，还有她这个并不称职的好朋友。

她与兰泽，是比家人更亲，比朋友更近的关系。这一点，不会因为任何情况而改变。

她的碧落苑外守着无数暗卫，一举一动都受到监视。那些人的目标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碧落苑不再安全，至于他们如何碰面，季原不提，眠玥也没问。

男子会出现在靖远侯府里，眠玥也只是猜测而已，她知道他放心不下孤身一人的兰泽，便提前做好菜来侯府相候。

眠玥微微一笑，了然地不欲与他争辩。

“如此盛节，你就自个儿过？”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兰泽没话找话地道。

“你不是人啊？”眠玥朝天翻了个白眼。

那人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自寻了桌子一角坐下，这才转向眠玥道：“你怎么会在此地？”

“你能来这里，我为何就不能来？”眠玥眨眨眼，不答反问地道。

“还是你这里的酒最好。”眠玥吸了吸鼻子，无不陶醉地道。

话音刚落，他们背后的墙上又落下一个青色的身影，有了眠玥的惊吓在前，看到后来之人，兰泽倒没觉得多少意外。

“我是想说……”他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最后半句话，他终是卡在喉里，没说出口。

“咦，你知道我要来？”见到水笙手里托着的点心，眠玥诧然道。

“谁规定天底下就你一人爱吃栗子糕？”兰泽红了脸，嘴里却不服气地道。

“你可真是啰嗦，”少女拖长了声调道：“你不吃我可吃了啊，我这又是做菜又是跑路的，肚子早饿了！”

“等一等！”无奈地按住她执起筷子的手，兰泽起身走入里间：“我去拿酒。”

拍开泥封的酒坛，动人的味道流泻而出，霎时间，似千树万树桂子绽放，而他们置身于海水般的花香中，熏然欲醉。

若将以前的女子形容成高山上的雪莲，可远观而不可亲近，现在的她，则若拂晓的清风，或是带露的秋棠，美而含媚，令人不饮自醉。

她的这些改变，都是子先的缘故吧。

真可笑，他盼着子先开窍，这二人能够美满顺利，如今达成所愿，却酸溜溜的颇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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