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为上

将她这位俗家弟子召来，除了为师父送终，还有另外一曾意思，即是找寻“实沉”的继任者。

得知向来眼高于顶的师姐在替朝廷中人做事，女孩有些意外。但听说，师姐效命的那位大官就住在洛都城，她又有些心动。

在那以前，女孩从未到过洛都，她对皇城唯一的印象，关于某个少年。

但却不得不承认，比起自己，他们俩看起来，才更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那个时候，她本是鼓足了勇气，想要制造一场让人印象深刻的“偶遇”，却终究于最后打了退堂鼓。

不过她转念也就想开了，那是她的救命恩人，她的确是，不该有什么企图。

这辈子，她盼他平安顺喜，诸事圆满。

而她，只要能够偶尔瞧见他，当一个不为人知的旁观者，就好。

光阴就在这不远不近的距离中流逝，许多故事都变得和最初不同，而她自以为可以安安心心地守着他到老，也被一场巨变打乱。

还好，她还是能够守着他，只是换了种方式。

而新的方式，又让她心中升起新的希望。

当然，实沉只将兰泽曾经救助过自己家人这件事坦然相告，至于她真正的心思，却不会对眠玥道明。

“况且，”女子笑着道：“我回宁州，也不是全无私心。我朱家祖上因犯言直谏，被举家流放至宁州。经过数代经营，虽不敢妄自尊大，倒还在当地算得上小有名气。家母年老，长姐多次写信催我回去。我便想，既然世子去的是宁州，我倒不如趁机回家，一来可以看顾着世子，二来么，也方便侍奉高堂。”

实际上，实沉言之未尽的话，眠玥约莫能够明白——她也有过满腔痴心而不为人知的经历。

只不过，人家不愿明言，她也不欲戳破，只接着她的话头颔首道：“若如此，当再好也不过。”

宁州朱家，眠玥亦有过耳闻，知道他们不仅是威名赫赫的江湖世家，更是垄断了大半个西部地区贸易经济的豪商，其实力和势力，连皇家都不敢轻视。

想不到，实沉竟是朱家的大小姐，更想不到，她同兰泽还有这样一段缘分。

在宁州，要是有朱家人护着，眠玥自然放心得多。当下也不迟疑，朝对面的女子裣衽拜道：“我将世子托付于你，请受眠玥一拜。”

实沉口称“不敢当”，却安然生受了她这一拜。

等眠玥起身，女子则恭恭敬敬地磕头回拜，见此情形，眠玥忙将她扶起道：“你这是何意？”

对方坚持行完大礼，这才歉然道：“咱们份属主仆，按理说，我不该受姑娘的大拜。”

至于刚才的行为，她细声解释道：“姑娘这一拜，我代世子领受了。您辜负他的情意，在我看来，用一拜偿还，也算不得冤枉。”

“实沉效命于姑娘，是觉得您是我打心眼里敬服的人。世道多艰，女子生存不易，拥有选择的权利，拒绝自己不喜欢的人，那也没什么不对。这么多年来，您都能够坚持所爱，更与大人终成眷属，实沉十分感佩！婚礼当日，请恕属下无法亲到方诸城祝贺。宁州路遥，从今以后，你我相见无期，姑娘是我主子，临行之际，当受我三拜。”

自接手十二星辰以来，眠玥也只在有事的时候才会求助他们，对实沉这般接触得少的，便只清楚各自的能力，对于属下的品性，却是了解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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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她又听说，小世子爱慕太傅府的竹姑娘，当着众人的面许愿说非她不娶。

竹姑娘她见过，怎么说呢？实沉不是自卑的人，相反，无论容貌或武功，她都很有自信。

和初次见面不同，他穿着考究的锦缎长袍，袖子上有银色的木槿花镶边，整个人焕发着良质美玉般温润的气质。

她望着笑意融融，仿佛对此地十分熟稔的少年，只一眼，就决定了要继任“实沉”。

到后来，她知道，少爷复姓端木，是身份尊贵的靖远侯小世子，更是太傅大人的忘年之交。

或许是心诚则灵，又或许是父亲在冥冥中保佑着大家，两日过后，竟真叫她遇上一队来自洛都的医师。

这群人的目的地却不在此处，而是受灾更为严重的极北地区。尽管他们忙着赶路，却还是有人在实沉的苦苦哀求中留下来。

这个人，便是隐姓埋名的兰泽。

料理完师父的后事，她答应陪师姐上洛都向那位大人辞行——她有个连自己都觉得十分渺茫的念头，便是能够同大雪中遇到的救命恩人重逢。

老天爷果然是仁慈的，在太傅府中，她一眼就认出了于初夏暖阳中端坐喝茶的少年。

然而，当一切都渐入正轨时，她又被师姐一封书信召回山上。

多年以来，师父缠绵病榻，那时已是油尽灯枯。师姐作为师父唯一的孩子，自当在她老人家百年之后为其守孝，并继承衣钵。

突然出现的少年仿佛是她命中的福星，在他的精心医治下，母亲、姐姐和小弟开始转危为安，没过多久，老家派出的人也终于找到他们。

能够平安离开那个九死一生的地方，回想起来，便如同做梦一样。

为了能留住亲人性命，女孩甚至向神佛许愿——只要能够平安度过这个难关，她什么都愿意交换。

女孩才刚刚失去父亲，不想要再失去家里的任何一个亲人。

无论过去多少年，实沉依然记得，分别那天，俊美的少年挥挥手，在雪地中潇洒转身的模样。

由于对方拒绝金银酬谢，实沉坚持跪在粗粝的冰面上，朝远去的少年重重磕头。

雪灾过去，她们顺利回到老家，试着在那片全新的土地上安顿下来。

实沉自小习武，身子骨远比普通人结实。她虽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染病，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骨肉至亲因得不到治疗而日渐虚弱。

竭尽全力照顾着家人的同时，女孩每天都在害怕身边有某个人会突然离她而去。偏偏这种情绪，除了强自压抑，她无法对任何人诉说。

那是她一生中唯一叫天不应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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