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潘家

四房的叫道:“九房的，我差点着了你的道了，让你说的……”

“李丕莲（四房的大名）！”大房的捶胸顿足的，“没鼻子没眼的你也敢捅！嫌潘家现在太消停了吧？这还不好哇？沈小姐也死了，小月明子也成房了，该吃的也吃了，你们还要咋样？”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道，还咋样！那阵撑得比“抗庄刨甑”还难受，四房的撑得多了一溜囊膪了，五房的有鹅囊了（本细长脖子），六房的水蛇腰不见了，最后一盆起泡沫的还不是倒了！受累淌汗从山沟里刨来的掞费了可惜，要是留到现在解馋就好了。

谁还当真了？至少四房的是然，对老四一撴，叫道:“今个早点回房。”话音刚落，她就冲进了房里，撞上了门。

李无香追了上去，叫道:“你晚上还得织爆竹、扯筒子（做大爆竹的筒子，在一器具里把特备的硬纸砑成筒形，有左手扯扽动作，因而得名）呢！过几天还得交货……”

背后传来一阵阵撞门声，她回头见堂屋里没有一个女人了，各房都关上了门，都不受播弄摆布了。各房的都当真了。在此时此刻的潘家就这样的，谁也不能出格，一房盯着一房，你歇着也别使我累着，不管你曾经是否是女人口中的小月。

小月躲在房里再也没出来了，提心吊胆的，感觉各房皆在指责不知天高地厚的九房的，暗暗告诫自己以后要不露圭角、守锋芒。可欣的是李无香没小题大作，反而一声不响提来了半桶水。

小月清洁后，他果然拘手拘脚进了房。这一梦幻般的夜晚，小月是枕在他手臂上、依在他怀里、拥着他脖子入睡的。以后她的身心都获得最大的娱乐。这种幸福的生活让她沉醉不已（其实是耽于、沉酣于这种享受），许久都没梦见轩子了。

小枝多艳羡九房美满幸福的新生活，可知道形单影只自顾流泪也无不是办法，又不敢渎犯母颜，于是接受了小月的建议，反而嗲捧着李无香，无时不刻都把“娘”甘甜醇美地唤在口上，直到把她哄得把口中的“死丫头”改成“丫头”了，才壮着胆当着各房的俱齐道:“娘，你给我们做做主吧？”

李无香茫然抑或不胜烦渎而装的？反正愣对小枝，见她对小月挤眉弄眼的，道:“又闹腾个啥？都是有房的人了，还与疯丫头一般......”

都说听话听音！小月是听出“独擅之音”，可还是不忍小枝的肯托，把她的话补充完整。

吴畏如临大厄，忙放下碗，畏首畏尾缩在一角。李无香嘴角抿笑了一下，往口中不紧不慢地扒着饭，在小枝一在催促下，才缓缓瞅向吴畏。

“那我上工去了！舅……娘，还有啥吩咐的吗？”他手足无措，一次次低下头。

小枝扳着她的手，叫道:“娘，你倒答应一声呀！”

李无香把碗往桌上一掷，冲道:“他是啥水平呀！……”

在她的奚落声中，在她眼光剥脱下，吴畏转身疾步而去了。

还好，看热闹、褪手的今个听见他的遁词了。

小枝抹着泪、抽抽搭搭的，“我又算个啥？要是你答应了，我做丫鬟伺候你都成。”

李无香毫不顾及母女情份、颜面，忆曩伤怀，还把她在布庄张狂一节倒出口，嘴上削伐不断。

小月见李无香猩红的眼直对着明子，反躬自省:难道冒渎了她还是明子偷工怠活？于是退在一旁，再也不敢多嘴了。

小枝性子上来了，对抗道:“做女儿的还没良心？被支出去了也没吭声，干脆这次把我卖了得了。”

“卖了卖了！明个就出山找买主去！”李无香气哼哼地撇开了。

四房的走上去，安慰道:“小枝，好良缘也不急在一时……娘女连心，说不定你娘哪天高兴就允了，不就点个头吗？”

小枝多愤懑呀！才眼巴巴、怜兮兮的，希望她们站出来帮个腔、搭把手的，可她们个个瞠乎其后。现在又假惺惺的！况且想起出山时她们的压榨，不禁揭穿她们的面目，且说巴不得留着（我）能为潘家便机时顶用牟利。

各房的能让她强了口？群起而攻之道，难不成各房把你推出山的？布庄开了那么久各房得到啥好处了？还不是赔钱……

小枝无力抗衡，无以面对，哭着跑进了后院。

两天以后，李无香又把潘家一切庶务交给大房的打理，要出趟远门，归期不定。潘家人第一感应她是不是去给小枝找买主哇？有人说她又要去县上修葺庄号了，准备择日开张。有人说去京城告沈家……说什么的都有，归根结底就是半吊子瞎折腾干活人苦苦积累的血汗钱。

而小枝听着辗转话后，耷抹着眼，淡淡道:“卖了就卖了吧！谁让我是李无香的女儿呢？”

李无香一走，潘家被她束缚的空间就宽阔、自由、活跃了，各房的吃饭时都叽叽喳喳、你逗我撩的。老当家的两耳不闻潘家事，整天闭目养神、睁眼说瞎话、扯着呼噜呓语。这天吃饭时，一堂人不约而同停下了口，屏息谛听老当家的正叨着九房的给挠挠，转而笑声一片，说老当家的好劲头，春心不死，专拣年轻端相的叨在口上，说不定几年后又把后辈房里的叨着呢！

各房的更笑小月道，得老当家的叨着是潘家媳妇的福份，快进去给他挠挠吧！我们都打这样过来的，准不定还会给甜点热心的……

德子拐上去拨散了各房的，又拐进了后房。立即老当家的点名道姓传唤着李无香，大声詈骂着蹂躏做长为尊的孽种。后房传出的、别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一堂人虽然不知道他是怎样责难、凌辱老当家的，各房的虽然时不时把老不死的叨在嘴上，此时都像他扇自个脸一样痛，都望着大房的。

小月冲进后房里后，里面就传来了拳打脚踢的声音。接着，出来了脸上被撕得伤痕累累、鲜血滴沥的德子。各房的才知道瘦弱的小月是潘家女人中最值得称道的一个；就是她有这慨义之举，让各房的矮了一截似的，以后对九房的妒而不忌、忌而不恶、恶而不发，就是九房的一直没上工，亦没集中力量把她当靶子对待。

德子摊着两手对各房的道:“那老不死的也是，见天老不正经的！我给九房的出气，倒被她打了，你们给评评理。”

她们把德子推在了地上，走进了后房，看见小月泪流满面正抱着地上的老当家的，谁的眼中没有泪？忙拢上去。

上午，小月还得洗一堆衣服。德子从墙阴拐上来夺她手里的桶，要为她分担负重，嘴里还轸恤她日日度命劳顿。小月见他额上伤痕斑斑，毫不手软地夺过了水桶，更讨厌他经常盯着自己的肚子。听他叨了声“咋还没怀上”后，忙跑进了后院，撞上了门。

“都三个月了，该大了！狗有这么久早添崽了。”他叨念着，回过神来一惊，面前乃赫然如栋墙的四房的。

她在外干活，分拨的任务重，进屋找他搭把手。绽开了肉坨坨的脸，投其所好，与他瞎扯了一阵，然后才端出了心思。他推脱身子虚没力气。她挡住了他，又撴住了他，“欸！小崽子，敢冲人了！帮九房的咋神气？是不是还念着她……”

德子着后脑勺，嗯嗯笑了起来，叨道:“要的时候比嚼腊肉骨头还更有味，不要的时候搁在身边还有点臭。别看在外面挺正经的……”

四房的今个是大跌眼镜了，显然他是行家里手哇！准是又偷听了……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劲了，忙道:“你说一晚上三回呀？”她把关键字咬得很重，表情惊愕。见左右没人后，凑上头窥私探隐，簸弄是非，矛头直指白狐面、水蛇腰。

见他愣了片刻而解释后，她道:“拉呀！难怪泄得没力气，又偷了啥好吃的？”她想起还有活，忙岔开道:“德子，想也不是办法呀！嫂给你说一个……”

“不是还有活吗？干不干了？”他捋起袖子向外走去。

“干呀！”她以为这话题起了决定性作用，忙追上他，道:“嫂明个就去给那女的通气……”见他踅回去了，跺着脚，“回来，去哪？”

不管咋召唤，他都一去不复返了。费了这么久的口舌还是泡汤了，她好不气恼，看着他拐得更颤的步子，嘀咕道:“不对呀！拉几次就这样了？”

德子自这个炎热夏天以来也学刁滑了，不但不额外负担，不但推脱李无香吩咐下来的那份子，还时常拎着篓子出去做伞为幌子偷懒了。更显眼的是他这阵子见天削瘦，下颔都尖溜溜的。说他正抽薹、蹿个儿嘛，又成人了......

四房的从他身上有所感悟后，决定要紧盯着六房的，给自己的理由是别让那只骚狐狸伤风败俗，别给女人堆里抹黑，别让妯娌跟着跌份，甚至别让她伤天害理！还有德子消极怠工，原来是养精蓄锐。

李无香离开潘家后九天才回来。大家看出她愁容惨色的，知道她这趟出山不利。

吃饭时，大房的在后门口请示了几声。她才缓慢地走了出来，望着众人长叹一声，道:“看来潘家只有靠自个了，各个笨脑袋凑和着混个肚饱算了。”接着叹命，说天地万物都离不开一个“命”字。说着叹着，她眼里饱含泪水，又说:“怨自个！各房都看在眼里，一年一四季我啃过一只鸡？哪对不住他了？把爷一样捧在手心里……”

大家才知道她去找轩子了，看着她的泪一滴滴落在桌上，心情都沉重了起来，首次感到潘家要失去他了。

李无香继了一口气，揾干了泪，道:“他不着潘家我也认了，我把泪收起来，只当一片心落茅坑里了。”她挺实了口气，“希望各房少闹事扯皮，多帮多济……好在潘家不是没人，有人就有活路，要不了十年准有角色出来……”她站起来，铮铮号令:“开饭！”

大家、特别是各房的听了这番话，又推翻了之前判断。原来李无香嫌日益难以独揽潘家、难以驭下了，出山寻找维护她在潘家一手遮天的背山或帮凶了？不果，才回潘家伤情落泪，在各房面前哀苦告怜呀！

各房的走向饭甑前，看着还要五房的扒饭揩屎的豆子，心里都说，把未来潘家寄托在这么一儿丁点上还不知道有没有开饭的时候。

可六房的擅自为师，谝能技痒，轻哼一后，把她们的眼光和注意力全吸纳过去了。接着她绘声绘色大卖弄、大曝光。听得她们兴奋不已，才知道于里可以这么疯狂，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还是那句话，是假是真没人审核。只为了逗，只为乐。描写也不淫秽，谁会当真？）。

小月似当真了，晚饭刚放下碗，直心劈面对明子道:“今个早点回房。”在潘家人、特别是各房的惊诧眼光下，红着脸的小月跑进了黑魆魆的房里。

她们抖擞精神，起哄，说你若跟新媳妇一般紧着口，一辈子受屈受苦的是你自个，我们为大做长的不是笑话你，是在帮衬你。小月被缠得兜不住了，不能不松口，率先怨了一声，“啥快活？”

她们问明九房情况后，当科谱知识一样对待了，严肃之极，都说有种种不适。其实欲掏（九房的）故引。

其实小月也不是真正取经，谈资也许是捏造的，当半彪子一样捅出来。其实她欲倒苦水，希望取得各房的支持和谅解（支持谅解什么？连她自己现在也守口如呢！不过她过后有相应的举动。以后也会剥笋箨一样一片片剥开的）。

不能对他口犯行伤，小月又不愿没完没了被摧残。终于怨气，心生一计，在床上放满了栗子壳，要捉弄、警告人。夜很晚了，他蹑手蹑脚走进了房，拉上闩，走到床头三下五除二脱褪，被子一掀，就滚上床搂人，“哎哟！”一叫，又忙压抑着，绰起衣物，惶惶而去。小月从墙角走出来，紧捂着喷笑不已的嘴。

一连兜头盖脸或满身满肢地蜇了几天，再也没人进房了。小月才知道太粗率、玩过火了，可在白天只有一日三餐之当口才能见着眀子；见着他的脸膛更板更黑了，心里就更难过了。

身边一清冷，她更不适，看来得把明子唤回来，过上经过调理、相互配合、你情我愿、正常的小夫妻的生活。甚至憧憬相敬如宾、相呴相濡。

大房的笑了起来，道:“陈年往事都可以叨，就是不许提沈小姐了。四房的，你的嘴上更要配一把十斤重的锁啰！”

四房的道:“那就拿九房的开涮得了，还没说明子会不会伺候人呢？”

二房的又紧上两句:“轩子回来也算不出别样的来，按三房的戏词说是板上钉钉了。”

可就是三缄其口，下几房的仍轻嘴薄舌、有意无意擦边儿掀。直到小月丧脸跌气地问:“两家还要咋样？”

各房的都正式把小月称呼为九房的了。偶尔有人失口唤小月，小月都看出她追悔莫及的样子，知道自己真是女人堆里的了，也乐意接受这个老成持重的称呼。也与各房的学会了下雨天的一些手工活，也准备跟她们下地干重活。可李无香没指派，还放出话:“让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受苦力，别说潘家男人失色，外人还不知咋笑话？”这小月没有亲耳谛听。好在各房的还没发出声音，正当把新加入的九房的调笑。

小月现在不脸红了，还不敢搭话。可她们都说九房的比七房的受教，要把她调教成青于蓝而胜于蓝的。又叹喟沈洁和潘家无缘，说潘家有她那有学问、知创新的，干活如神仙腾云驾雾一样轻松飘逸，保准一晃一天就过去了。

小枝有啥好法子，可挥着拳头，建议新账旧怨一起算，除非把他狠揍一顿（要知道她这时正是压抑怨女哟！说话做事难免偏激）。

“那可不行！”小月忙断然拒绝，沉默了一阵，叹道:“就这样过吧！天下女人都这样过吧？”

大房的听她们叨离谱了，堵口道:“又瞎扯了，李无香都说她死了那还有假？还躲在暗楼子、暗门子里头了呢？”

其实沈家人来潘家闹过几次，寻人索尸；可每次都是声张虚势，光打雷不下雨，更没伤人碍畜的。离现在已有一阵子没来潘家闹了，这不不了了之了吗？

三房的道:“七房的死了，沈小姐喂老虎了，这不抵销了吗？这么简单的账还算不过来？”

以后，明子很晚才会进房，进来就为泄抑。时间长了，黑房子里的程度不减。小月还是极度不适，终于哭着把这难以启齿的苦衷（其实精神层面的成分更多）告诉了小枝。

小枝叫道:“我就说一点也感觉不到做女人有啥好！他还一晚害你几次。”

“枝姐，你得给我想一个法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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