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孰真孰假恰两贼 乃亲乃疏皆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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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们都气鼓鼓的,切汲汲地望着大房的,寄希望于奋起直追,一鼓作气,拱或捅头上的大山磐石。

这时出岔事了!小枝凑上来,“她没拿,就没拿呗!”

大家担心她扇风点火,懦怯的甚至憷于她把目光投向自己,给李无香调“焦距”,使她调过矛头乱搠胡刺一番。

对于下层来说,形势急转直下,因为大房的走上来承认拿了,这让各房的好不气馁!有的还寄望于激化对立面的矛盾,从中谋事呢!现在“首”都偃旗缴械了,可不还要顾头不顾腚受压榨吗?都齐刷刷向她投去了目光。

李无香脸上露出了冷峻的笑,道:“拿了?”

大房的忙改口道:“偷了。”

潘家人、特别是各房的窃窃私语,看见她果真捏着一块大洋走出了大房,更是嘘声四起,对她评头论足。大房的面无惭色,把大洋轻轻、稳当地放在李无香伸来的手上,对有责备目光的坦然无睹。

李无香摊开大洋让各房见证,并讥诮道:“这贼也不好做,进进出出多不光彩呀!可我没想到是你大房的,连你也见财起心,潘家还有啥奔头?让人寒心呀!”

大房的为了顾全大局(现在至少顾及着田里黄澄澄的稻子)才认了,也想借这个机会向李无香低个头,矮下身断,以后好相处、共事。哪知她抓住这事不收心罢手,把大洋抛在她脚下,叫道:“昨个还是一块油光滑亮的,今个就锈成这样了,大房里咋这么晦气?大房里到底有多少私房钱?全端出来,看有没有我丢的那一块?”

四房的扯了一下大房的衣角,道:“你就把大洋端出来吧!都啥时候了?各房不要吃饭了?”

大房心里有多憋屈呀,泪就要下来了,知道就是有光洁的大洋也不能拿出来了,要不这事就弄假则实了,以后向各房解释、澄清亦无济于事了。时间就这样干耗着,各房把矛头戳向大房、大房的,指手划脚、哜哜嘈嘈的。可不,大洋对于有些房里来说,是吉光片羽,都估约大房里到底有多少呢(深层次的原由还是源于布庄之时,以后再详叙)?大房的见二房的、三房的也忿忿不平,泪就下来了。正在下层要急赤白脸时,吴畏走上前,把一块光滑的大洋交到李无香手上。

吴畏收工,埋头向潘家走来,走过拐角处忙停下来,觉得有一丝光亮闪晃了一下眼,踅回几步,看见溷浊处有一块在太阳照耀下发出闪烁光茫的大洋,忙俯身拾了起来。大洋没有被玷污(因有垫着物),没有一点锈斑(也许一直流通容或守财奴把玩的缘故),图案却不漫漶,能照出人影。他对大洋咬了几口,忙放在耳边谛听(他听说以此法甄辨真伪),接着又咬了几口,放在眼下辨认了起来,转而咧嘴、似笑非笑的。向前的脚步没之前沉重了,身躯也有些摇晃了。

李无香戢怒而笑,道:“这贼也贼出了风头,丢一块审出俩,真的假的都凑上热闹了。”转身对大房的道:“你说你是真是假?”

大房的扳直了身,道:“是真是假,大伙儿心里有数。”她清眼相待(李无香),表示:你心里更清楚颠末、隐情。

四房的对大房的蹭了一下,涩笑道:“真贼都出来了,你、我……”她期期艾艾的,难以表述。

第一个吐脏水的是她,第一个擦拭的也是她,大房的激愤之心,未免呈于色。

李无香当然了然于胸,这时才把大洋伸在眼下装态作势甄辨了起来。大家从她愈加板结的脸上甄辨出来了:嗯,这块无异了!上面还有记号(一棱棱清晰的牙印)。

就像猜测的一样,李无香对大房的斥骂道:“该你管的事你鼓弄,不该的也搅和!方方面面、大大小小总缺不了你。安的啥心呀?唯恐天下不乱……”这是秋后账,把大房的骂了个狗血淋头,一失手当地一声,掉下了大洋,最后才直言不讳地问她是否觊觎潘家当家的宝坐?

可人心向背!虽潘家异常頠静,可潘家人、特别是各房的向底层轴心——直撅撅的大房的快速靠拢,拧成一股绳。

李无香这才审问吴畏,可他如实以答。

“捡的?”李无香仰头笑了一声。

这年月多少人的命抵得几块大洋?潘家人心里有数。有人趋炎附势,亦冷笑以答:潘家人都别干活了,跟你捡大洋去。

而六房的更是道:“畏子,干巴脆点,好让人仰(望)着(看你),别误我们功夫。”

四房的也道:“畏子,都这样了,还口上犟着!向舅娘说句软话、下个脸,不就过去了?到底是一家人!不就一块吗?过头我补你。”

沟里的咋出在兜里?这九曲回环的事,小枝越琢磨越蹊跷!可她想简单忍辱了事,在吴畏背后一搡,叫道:“还不认了?”

偷和捡在行为上也许不用深纠,可在人性本质上可是天差地迥!这潘家干活人都有这种判断能力。心里有对他同情恻隐的,可表面上趋于一致,无不对他倾轧。在近乎潘家上下一声声讨伐下,他还是一口咬定为捡的。气得小枝哭着跑进了后院。

无疑,这时李无香的态度至关重要。她若反躬自省,他就毫发不损;她若视为眼中橛,他就得跌仆不起。可她好像选择了后者而攻讦道,自古家贼防不胜防!你畏子就认准这一点。几年来混在潘家卧薪尝胆,其实另有奸佞,被蒙了眼的潘家人还当你老实肯干……今个才见识你的面目、狡狯阘茸,害得潘家布庄惨遭回禄,赔得个血本无归……今个竟把黑手伸到兜里来了……

她这一“揭露”嗾使,潘家男人也哗然一片,咒骂不绝,甚至有人喊出把狼子野心的赶出潘家。有趁这风潮,李无香威逼不止,使得寄寓潘家、寄情所爱的吴畏跪下了,可不伏。

可跪和跽在潘家人看来没区别。然而大房的毕竟“高风亮节”过(也许她是潘家唯一能看出跪和跽有区别的人),怕冤枉了好人,搀扶起吴畏,语重心长道:“畏子,你咋得到的给大伙说叨说叨,你就是捡到的也要弯一下腰吧?”

吴畏泄着两行泪,嘴嚅动着,只悲切地叫了一声:“嫂!”

大房的又道:“畏子,你有啥委屈就捯出来,表嫂大伙儿听听……你就是一时起意,潘家各房人也不会为难你!这些年你在潘家的表现各房都看见了。”

没容他审辨,李无香手上的竹篾就抽在他背上,“偷还有啥屈的?自古以来把贼打死了也不犯法,赃钱都交出来了,还容翻口覆舌……”她叫嚣着把他背上的口子抽得更大了,布屑竹纤飞舞。

按说小枝出了一趟山后,吴畏为何还强要傍人门户?可事实是他还受辱挨鞭呀!这让人想起他在布庄混了几个月,又从李无香的话中听出难不成她真要憬慑他什么?

天渐加冷了,今早又一场雱雱白霜如约而至,漫长冬季已经滚滚而来了。黑暗冰冷的小屋里,刺骨的风刮得到处响个不停。霍地一阵狂风把破门扇开了,卷着灰尘横扑而来。吴畏端坐于小屋(棚更贴切)的床头(支架更贴切),正吧嗒着旱烟(风猛温低,稍一罢口就熄火了),猛啜不着。可几次都没弄着火捻,把烟杆一抛,正要把门给关上,又疾退而进。李无香提着马灯姗姗向这边而来,来到小屋前,支火张头向里面探。

当年吴畏来潘家时,李无香说没房子腾出给他住,来往于潘家吴家又甚不便,问他咋办?吴畏咀嚼过她的话后,就毗着东面宅子的墙面支起了这个草棚做为栖身之所。几年过去了,虽然多次给棚添加了茅草,加了支柱,但风一吹还是有摇摇欲坠之隐忧。这落魄、凄凉的草棚今个却迎来了潘家至高无尚的女主人,真是有生之年的大幸呀!吴畏怎能诈在一角不出来恭迎呢?

李无香擎着灯照照、瞧瞧,枨触于陋和破,第一句话是:“你就住这地方?”

这句多露拙,可也许对她来说就要表现出傲慢,使人更感到冷黢。也难怪她这种语气。小棚本建在垃圾堆上,背阔守仄,这本是拒人安孤之坐落。就它主人在潘家的地位,准不定有人埋怨他和垃圾较劲呢?

李无香又细看了一遍,连挂灯的地方也找不到。

吴畏看出她的意向,接过灯,“我给你掌着。”他高高举着灯,照在她趋于滴溜圆的脸上。

李无香一出口就带刺扎人,“你可很久没叫我了!我在外面老半天,你吭了半声?你心里对我是不是有想法、积怨呀?”

他不让她看见脸,忙把灯支下,直到放在脚下,躲在阴黢里至少不怎么冲眼,可以避嫌。

李无香仍一副咄咄口气,“你来潘家几年了?”

他那年轩子回潘家、梅子成熟时来的,满打满算在潘家差不多四年了。

“轩子又多年没回潘家了。”李无香沉默片刻,道:“在潘家这么些年你还知道自个姓啥吗?”

在这句话的刺激下,他抬起了头,并与她相视,道:“知道,至死也知道!可在外面别人不知道我姓啥,白天干活没得空想这些,晚上想……也没用。”

李无香叹了一声,道:“吴家人口攀上天了,吃到潘家来了,还一吃就几年,你现在吃腻了吗?”

吴畏心里盘算着她说话的用意、能循下去的口径,绰起烟杆磕去了烟烬,又忙乱地给装上了。只听她说:“潘家的油水可厚实哟!咋这么快就腻味了?”

俗说听话听音,但这更适用于对对方不很陌生的情况。对于熟人而言,这种可信度、孰高孰低就更有定律可循了,这得根据对此人的了解程度做出正确的辨别了。无疑吴畏心里的判断很悲观。这也难怪,别说这些年李无香对他的恝然,就是近段对他的刁难,怎不使他感到是在下逐客令呢?堂堂男儿,有了这种认知,那么自知之明就是最后的骨气了!于是他道:“我也不兴你多说,让我再住一宿,明个早上我扛起被窝就走。”

“想当逃兵!拍拍屁股就去流氓。说得轻巧,你在潘家的事还没完呢!”

对于有些光杆人来说,“没完”就是口头禅,况且和一个女人的没完。可吴畏现在自诩不是这类人,他的思维模式反方向作用!这使他觉得自己都很龌龊。可他把这种意识的本源嫁接于李无香身上,男人的自尊就不至挫殆,因为她是为长的(就是有遵崇于此,他之前才屈膝)。可他决定与她清算后,再也不遵崇什么了!可在潘家有何可清算的?他一无所知,却道:“你说咋办吧?”

李无香关上了破门,躲到有所避风处,道:“你能说说来潘家有啥目的吗?”

吴畏打开马灯点上烟,狠狠吸了起来。他除了干活,就尚好这一口(这不是反话,这是对产出多于消费的他的一种敬礼,况而烟叶还是他亲力亲获的),可很快就啜不上了。磕去灰烬,又把烟窝装上,转头看见她打开马灯向烟窝递来。他恝然以对,只是没把烟窝伸向火里。

她把烟窝支在火上,道:“啜呀!”

他啜着烟杆嘴慢慢地吸了起来,仍恝然以对,因为要不是这些年在潘家目睹她许多不为仁道的事,她给点烟准会感动得不能自己。

“你这人有多难黏乎上!讨好你,讨个舅娘听听,你还不乐意。你说我是不是犯糊涂了?”她强忍着小屋里越加霏微的烟雾,道:“那天我下手重了些,你还痛吗?”伸手要翻看他的后背,可他别过身去。她摸着他粗壮、突棱的肩胛骨,语气温和道:“这些年在潘家委屈你了……”

他没上心,只当她杂七杂八,不轻易张口,只是吸烟。

“你觉得这里冷吗?要不要挪挪?”她顿了片刻,叫道:“你咋这么冷的性子?我都凑乎这么久了,你还冷冰冰的。不是要离开潘家吗?留也留不住你?”

他还没开口(也许对于摸不透或说已无信用的说的,十打十的话都当成扯白了,所以他缄口),用力地在床头磕着烟窝。

李无香终于火了,“给个准话!要我这一夜都陪你受冻不成?”

那么她来对他是重视还是下逐客令、乃亲乃疏的?

小枝头一别躲过了,缩在人后再也不搭话了。

李无香又发誓不揪出贼来,就换宗改姓。既然不能偻指,就这样干耗着,双眼在各房的脸上移来晃去。

大家才知道她要开脱戴天履地的,可见她直溜望吴畏,其用意更显然了;都不领受。

她叽咕一句:“这不找事吗?”

“死丫头,咋这么搅事?”李无香伸手就来扇。

五房的双手合交,踮起脚,直撅撅地进去了。

各房的被这沉闷氛围拘谨得如钳似箍,要不是要填饱肚子早逃离她的视线之地了,在菜已端上桌、人都到齐后,未等她一声令下叫开饭,嘴上叨叨着活有多忙、季节有多短促、天气有多难逢,绰起碗走向甑。

李无香上前忙摁住了甑盖,叫道:“猴急个啥?我还没叫呢!”

李无香叫道:“不就这么一群人?俗话说家贼难防!家贼必要揪出来,要不家无宁日。”

小枝又道:“是不是哪个不懂事的毛孩子?”

可李无香最终走离了她,呶呶不止道,一块大洋何必锱铢必较?这贼心可比啥都疯长,今个偷大洋,明个就窃金镏子,后个就敢把潘家全锅端了,这天有多大这贼心就有多大!一块大洋耵聍小事?天下的财富莫不是分毫垒积起来的!我这不拾掇,那也不筢搂,潘家人能过这么体面的生活?大囤满,小囤流;大江枯,小河涸!这块大洋是我的,更属于各房。各房钱被偷各房的就甘心?当年小月短手短脚的,若不是我拿出杀威来,今日指不定成江洋大盗了呢?你们说这事能小觑、草草?能不一察到底、一纠到个吗?

还提偷油那烂茬呢!各房的气不打一处来:现在小月羁勒潘家,昼为极夜,岌岌不可终日,不知谁害得她如此悲惨?这还没声讨呢!

她们摞碗后,自觉济济排好次序,等着她要整啥花样?只见她从墙上取下一件半新不旧的衣服抛在当堂,要鞠审贼,说是丢了一块大洋。她那峭厉双眼又向潘家人射来,特别是紧盯着兜。潘家人心里可否定了她一双暴突眼有透衣甄物的本领,更不相信空兜瘪肚能瞧出是非曲直来?

李无香走到五房的面前,冷冰冰道:“你可是从蔸里出来的。”

李无香重点审视了她一番,最后目光落在她一双泥脚上。她提了提裤筒,一双赤脚互相搓了搓,可见她的眼还直勾勾的,干笑道:“婶,那我去洗洗。”

“回来!”李无香把回身的她给叫住了,“费得了这功夫!这次就算了,以后注意点。”

这一句不但有传导作用,对五房的来说极具杀伤力,立马心里亦冷飕飕的,自惭形秽,在妯娌面前也矮了几拃、丑了几分。因为她娘家胞兄偷了财主家的东西被打折了一条腿(虽为她嫁到潘家以后的事,可这么揭老底谁脸上挂得住?),这“蔸里”就源于此。面对有诡异神色的她,五房的在她还没审问就不停争辨,为了表明清白无玷,大声说自己这个上午都在哪、有谁作证,以洗脱嫌疑,为“蔸里”烘培。

可李无香就认准从她这里入手,道:“贼谁会说自个偷了东西?就是当场抓住了还抵赖狡辨呢!你一个上午光光正正,我这衣服挂墙上两天了呢!”

这些天李无香都阴阳怪气、稍有不爽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各房的认为她准又是捏造事由,要整顿家风乱纪了。五房的更认为就是带头打了豆子,撼过她的权、尊,让她耿耿于怀而借丢了大洋敲打、责难自己。可事已成往,补苴不能!于是闷着等咎,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

又是一个秋高气爽、阳光明媚的好天气。潘家的秋收已经开镰了,各房的收工回来,议论着今年年景、收成,温暖的阳光照在古铜色的脸上,烘托的笑容更灿烂了。可未进家门就顿感窒息,因看见一种侮辱打来,威慑于心——李无香耸在门边,双眼逐一盯着每一个进来的潘家人。

他们觉得她在搜寻着什么一样,低头掩脸,一声不响地走上去。

五房的走上来被她拦住了,挺了挺身,壮了壮胆,道:“婶,有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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