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回:骀骀女九探邈信 坏坏童三拜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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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枝眼巴巴、不知所措的样子。四房的不但觉得她可怜,更觉得她在穷途末路上,不由劝导道:“听嫂的,就是命再薄也不能自个再踩上自个一脚了,活着,让老天对你为难去吧!嫂以前对你是有过脸红脖子粗的时候,你别放在心上。我把话撂这,以后哪房有糟贱你的时候,嫂保准给你出气。”她伸肱弄拳一通,叫道:“咋了?要动粗不成?我房里那一帮也不是吃素的,抡起拳头准揍他个屁滚尿流的。下不出崽又不是见不得人的,鸡也有生不出蛋来的呢!再生不出的话,我把狗子过继给你。以后谁挤兑你,就是跟我四房作对,我看他是不要命了……”

她俩一前一后,小枝在前面闷头走着,她跟在踵后信口开河地说着。小枝猛地一转身,她一急刹脚,只差扑在她身上。看见小枝脸上潜藏着笑容,想要趁热打铁开导她时,却发现脑里一片空白,就只有咧开嘴嘿嘿地笑了。

小枝语气轻柔地问:“你真打算把狗子过了……”

就这么简单又沉重的举动,不过上十秒时间的过继议式就结束了。说简单是相对俩毛孩子而言,是按照有人(不是四房的,准不定仍是毛孩子)指点过的做法,利落快捷的像在演戏。说沉重是相对于仨大人而言,在他俩磕头之时,喜极而泣的小枝吴畏有欲回磕之意。在他俩起来时,夫妻俩又有要把他俩揽入怀里之举。而四房的对夫妻真挚的举动感触至深,更没想到他俩哭着跪在她面前,谢声盈耳;这让她心酸内疚,欲有下跪回敬之意。这怎么看都像是在演戏!

被搀扶起来的小枝仍在哭泣。而吴畏拍着胸脯表示视他俩为己出,并且发誓要戒断不良嗜好(烟酒),和小枝戮力同心,改善生活条件,争取一两年内择基建房。四房的连连称好,在激动时刻除了抹眼泪以外,也无言以对。看了地上书包一眼,就要打道回府。

在四房的欲抽身而退时,传来了李无香的一声重咳,她双腿不听使唤地就如植住了,接着不由自主就往咳嗽的来源处走去。当清醒知道到了门边时,又不得不进去,回头对他俩说:“我进去看看婶的病,这趟也是专程看的。”此趟来时她可没打算看望李无香,是因为是这么想的:刚把狗子过继了,就好像要黏着李无香似的。可到门边时,她又这样想:过继完了,她重病都不进去看看?可她决定走进门里是因为想起听别人说过李无香希望哪房里过继给小枝吴畏一孩子,可不明白自己要去看她时,他俩为啥不如影相随?

她探头望向那昏暗又气味恶臭的房里,却什么也看不清楚,心里着实不想进去,嘴上却道:“婶,是不是睡着了?睡了我就以后来,就不吵吵了。”她是投石问路,探探李无香是不是想见自己,特别担心她对狗子过继这事有什么高谈阔论。再呆几秒,她就决定逃之夭夭了。可是在门边既然传来了李无香的如一鼎在幽深隧道里敲打时发出的嗡嗡响的苍老声音,“四房的来了!”随之光亮就投照在她身上。

四房的一惊悸,看见李无香直挺挺地坐在门边的一胡椅上,双腿拗在椅撐中,干枯的躯体在微微的抖。唯一能看出她昔日风采之处就是她苍白脸上、半眯缝着的眼中有一股睿智之气。李无香极有风度地轻摇了一下手,示意她别插喙,又让本俅俅而立的她坐在旁边一仞远的杌凳上,在她照章做了后,又瓮声瓮气道:“听说你中邪了,请来了道师(禳除邪祟),说要敬三七二十一天生人?敬完就来看我李无香了?”又用手势制止她的回答,又道:“身体要紧,身体垮了就啥也不能惦念了。我怕也是中邪了,中邪了请道师有没有用?肯定有用的。我要是这次蹚得过的话,也准备做一个大道场,大的让潘家所有人都不中邪了。”

四房的欲问做道场为啥现在不做,病好了不是多此一举吗?可没她的授意,就不敢开口。只听她又道:“要是我这次走了,请你四房的出面给潘家老六房说叨说叨,凑钱给我做一道场,给我消除生前罪孽,来生好做人。”

四房的接过她颤抖地伸来的一只如烀芋头一样烫热的手,真感到她病得不轻,环顾四周没发现房里有什么对她的病采取过治疗的迹象,更没嗅出悠微的药味,却看见床头桌上一块半、眼熟的皮子饼。转眼看见她期待深深地眼神,才开口道:“好的!要是各房不同意,我四房一定给你办到。”

李无香就闭上了双眼,嘴上说:“你去,你去……”可握着她的一只手愈加紧了,也愈加热了。她就这样静默不动地握着她的手,心里沉静的好像要送过她最后时光一样,脑际中一幕幕浮现着她在老潘家时的影像。那日子就像在眼前,且亲切亦然。

天要黑的时候,李无香松开了她的手。四房的知道她放自己回家了,也觉出她除了身体烫热外并没什么病症,更担心她不治的话怕挨不过今个晚上。于是把手轻放在她的腹上,就快步走出去。

外面吴畏小枝金蛋银蛋围着一张用土坯砖支起一腿的破桌子。桌上有六个碗,碗里的菜多少不一,还有两样荤菜。四房的双眼厉住四个耷拉着脑袋的人,最终还是一声不吭地走了,好在没人招呼她留下来入席(在当时有有荤为席的说法),要是有人招呼她一定会掀桌子。

那一张半皮子饼,四人拢席的场面,还有李无香烫热如烧的模样……这些画面在四房的头脑里交织。她知道那一张半褶皱的饼是大房的敬给李无香的,也知道她揉揉搓搓那饼时起过多少念头才决定把饼当牺牲一样奉上,可想起那四人正狼吞虎咽和烫热的李无香就心痛不已。几年后,她承认这段日子自己“中邪”了,上演了“中邪”后的种种闹剧,承认自己倩有“道师驱邪捉鬼”,“道师”用的道具有一碗蒜薹肉、一包红糖、一斤皮子饼等等。这“道场”让她流泪外,也让心里受到了震憾、启迪、涤荡。就此而言,这“道场”还是有成效的。许多年后,她对我说,我把这些东西珍藏在心里了,当宝贝似的,在时常感到焦躁时拿出来鉴赏一下,以沉淀自己的心情。我相信她的话了,因为她说的时候少了,思索的时候多了,甚至做有益于四房及各房里的事多了。不信,下面她就有事例为佐证。可就是这样,她、四房及各房里也搪不过接踵而来的厄运。虽然她逐渐看清了形势,可由于在老潘家时她德薄品差,难以扭转这股风潮、力挽狂澜,只能将将支撑四房运转。

在走下横时,四房的就瞥见他俩在墙头巴探着,于是说明狗子放学后就速至。估摸着时间有点早,就与他俩扯着闲篇。虽然房里时不时传来李无香泛力的咳嗽声,可她没涉提她一句,更没探问她的病情。在他仨实在没话叨之际,好在狗子一头扎来了,都像捞着宝贝似的招呼着。

狗子一进屋就把书包一撂,“是不是该拜了?”没待回应,手一招,门边又溜出一个猫子。他俩十分认真,声音宏大、清晰地叫道:“父母大人在上,请受孩儿一拜。”然后跪下对端坐的吴畏小枝咚咚响地磕了三响头。未待他们说什么,就跑出去了,差点和走来的金蛋银蛋磕上了。

关于把狗子给吴家搪门,她细想,觉得也没啥的!狗子都半大人了,赶去准溜回来!他准定落那了,倒省去半片心了;想必若这样准得李无香用铁链子栓起来了。于是第二天一早就找狗子。

傍晚来临时,四房的穿了一身朴素、洁净的着装走下库尾那条横路,并且两手空空。在这条不足二十的狭窄小道上,没有荑草缠绊,亦不坑坑洼洼了。这不是前一段时间各房里的踩成这样的,而是库尾修整过,并加宽、填平了。这是不是预示着以后这里会人来人往?她也不得而知。

走进小枝家里,虽然仍是家徒四壁、凹凸不平,但比她第一次来时干净整齐多了。并且小枝吴畏穿戴整洁地恭候着。这让她同感意外外,同时提醒自己这次来可不是做作演戏。她中午跟吴畏支过一声“今个把狗子过继(她用的是‘过来’一词)给他”,他亦言简意赅表露出恰有此意。可她还是没想到他俩这么上心,把当成了承绍香火的仪式。他俩紧张地就像第一次上镜头,并且都准备妥当了,无非准备了热水、几只飕干裂的糍团和两把端端正正放在厅堂当中的椅子。

这不是老瓠瓜上绿漆吗?四房的隐去了厌绪,寻思上天掉下的针真着针眼了?这也积一门荫德!于是进一步探实。听她悠悠地道:“拿不准。可我觉得好多了,没气味了,身上干浄了,身子骨也利索了,胃口也好了,睡得踏实了……”

不就是清热解暑的吗?效果比十全大补丸着力!听她一连串话让喜出望外的四房的嗒然若丧,由笑转怒,由此揣测她这趟来意:不是把生身之母往外推吧?你做女儿的说得出口,我就毫不留情搪回去。没想到她还在说草药的妙效,都吹成灵丹妙药了。于是她只有故作迎合地拣择着单箕里一大搂蓬松零乱的枝枝杈杈、根根茎茎。拣着择着,掐着一捧丢在她面前,叫道:“你在哪掏弄的?这都是藤王根,都是有毒的,酿一甑酒都只用得一两根。你这一大把还不把人药翻了?”

小枝淡淡道:“没这么严重吧?”

说了吗?这样问就准说了!这么重大的事就轻嘴薄舌地突突出来了?她真感到自己“中邪”了,更糟糕的是让没出的当成是许下的宏愿了。要不搭话了,明个不知道各房的怎样取笑四房的欲取代李无香而在潘家径情直遂、口出如泼呢!想到这,只有硬着头皮,冲道:“那当然了,我四房的说话一个唾沫一个坑,我明个就赶尾头去……”

可小枝没太高兴样子,只是嘴角撇了一下,然后轻飘飘地走远了。四房的一甩手要往回迈时,才发现手上还一单箕。决定拎回去,让她得遑来取。

小枝在肚上轻拍了一下,这不经意的动作让四房的清楚地抓住了,以至于让她在嘴边的话咽下了。转而她干笑了起来,用喜悦的声音道:“对!东边不亮西边亮!只要自个争气。看有啥好方子没有,我和各房的争取去访访,只要没到停潮的那一天,咱们就有希望……”

小枝还有什么说呢,眼里对她有浓浓的谢意,转而就漫无目的似的往前走着,连单箕都忘了,经过她的提醒后,又没头没脑地踅回来,却单单捡了一捧毒蔸。对于一个失望于没有明天方向的女人,四房的如感同身受一样难过,担心她得不到轩子确切消息后悲观失望而用一捧毒蔸当治毛病的煎着喝了。急得蹿跳几步,用尽通体力道对她一拽。可她却像一个轻飘飘的风筝,至使四房的仰倒在地上,抬起头来时,看见她趴着。接而察看她没受伤,心才塌下来,这才感知自己尾椎疼痛不已,知道拯救眼前这个女人最好的一剂药就是告诉她关于轩子的实情。可还未启口,正考虑怎样把她弄起时,眼见她如一弹而起。可对她手上的不能含糊,一把夺过,冲道:“你这是干啥?想让四房的背负天谴?要死也别冤枉好人……”她发现话说唐突了,是因为想起这药是她携来的,于是道:“你死了,为啥死的?察来察去不又察到我给的那几包药上了吗?别人不就疑上我了吗……”

四房的见她形态自若,就确定她仍是借口辨认药草为幌子而另有其事,就像自己拿几包凉药上库尾一样。况且又是小门冷户的,她十分理解,于是直接了断问。孰料她还是打听轩子的事。都不下十回了,四房的十分肯定。

小枝当第一次从她口中听见“轩子没死(其实她仍是打探口吻)”时,以为其就是随口说的,后来觉得她是不是真知道他没死?可也觉得是一种机律很小的怀疑,三番五次找四房的再探问,无非是幻得幻失的一种冲动。这种意境,就像美好的梦被人拽进现实中,点燃了热忱一样情不自禁。以往她愿意生活在有念想的梦里不被打扰,在梦里轩子就没死,就丰华正茂、谈吐风雅。她苦苦守候着这个梦,维护着这个梦。可梦总有醒来的时候,她在梦醒的那一霎那,要把现实裹卷回梦里是多么痛苦的事,于是又想去问问四房的他是否还活着?现实中,特别是大白天没有梦,她至少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有什么遗物,特别是对自己有什么嘱咐没有?她需要轩子的灵魂激活精神支柱。当有好多人告诉她“轩子没死,在台湾”时,她的现实如一渟死水涌来了涓涓流水一样,让人有生命力、希望,于是又来找四房的,是她第一个相告(探)的,让最后一丝疑虑消除,让心花怒放。她多需要远方的轩子承托起一个未来。

四房的才想起这茬,心里道你真信那几包草药?仔细一观察,发现她有变化,至少看出她黝黑颊上有若隐若现的善意的笑容。“那药真有用?”劈手在她肚上一拍,忺然叫道:“这地里种上了?”

小枝嘴角一抿,身子一扭,要显示羞涩的样子。

在以后十年里,这是四房的最有可能把“轩子在台湾”的真实情况告诉除自己以外、别人的一次。在近几天里,就是有哪房的悄悄来打探这事,她都闭口不言。这多半是出于对别房之防范、甚至是排挤。可小枝不一样,她不愿辜负一双望穿秋水的眼睛,况且她是李无香的亲生女儿。也许沈洁来的那天她就听出了一个梗概,觉得她就像自己那几天出现“中邪”症状后,跑来最后证实一下真实性。可她仍在沈洁的告诫和不想让一个生活在如地狱里的女人失望之中犹豫着,嘴上光打喳喳而无实质内容,连她自己也不知说了什么,通过她的反应而知道没透露出来。

到底是一个撑过许久天黑、坚强得没有倒下的女人,眼见光嚅动嘴而情形愈加黯淡的四房的,于是对她、更是安慰自己道:“没啥的!那么远的地方,有他没他都一样过活。有命不要争,无命争无用,让命说话吧!”

在十年之后,四房的后悔这次话到嘴边都没有说出来,假使说出来怕就没有以后潘家痛彻心扉的十年。因此她怨恨小枝,因为她是李无香的女儿;以为她母女会对“轩子在台湾”的事坦城交心,总以为她摸准真实情况会告诉四房的,以至于能让她很早就从这事件中抽身而退,从而遏制四房及潘家各房荒废的十年。

四房的正谋划下一步时,可有人找上门来遂愿,这人就是小枝。

不敢步铤身昂地来,担心别人鄙薄,心里有啥打扰的念头先得瞧别人的情绪,还得拐弯抹角地接近,这就是小门小户的悲哀。小枝就提来一单箕采挖的野草、树蔸让四房的辨认。心绪太驳杂,牵挂太繁浩,当她说明来意时,四房的却愣头呆脑地道:“你找我有啥用?我又不是大夫、郎中。”

“你不是给我几包治毛病的药吗?早煎完了,又没钱续,就寻思着照着掏腾了些,我觉着跟大夫开的差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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