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人借寿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有一个老人正沿着山路急忙忙朝这边赶了过来，他的左手耸拉着，脸上脖子上全是连成片的疤痕，看上去格外瘆人，而他后边还跟着两个壮年汉子。

“哟，陈癞子，你怎么来了？”

看到来人后，爷爷压根没理孙家人，隔着老远就朝那老人打起了招呼。

“陈癞子，你……你搞什么名堂！！”

陈癞子突然这一手，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孙磊一个哆嗦，脸色立即变得死白了起来。

陈癞子脸上没得表情，指了指棺材上那道不断漏着石灰糯米的豁口，“你不是不肯换棺吗？但现在你爹的棺材坏了，就不得不换了。”

“陈癞子，你跟穆归田仗着背后有靠山，就这么欺我爹是吧！你……你们会遭报应的！”

孙磊气得直发抽，可是陈癞子却压根没把他当回事，“遭不遭报应是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但穆老哥要给你爹换棺，那么就必须得换，否则这孙天明就不是上不得山那么简单了。”

在我的印象里，陈癞子平时对我非常好，除了身上的疤看着吓人了些，没事爱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往家里捡之外，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可不知道怎么的，村里村外的人都非常的怕他。

得了陈癞子这么一句话，孙磊面若寒蝉，他虽然气急败坏，却还真不敢再拦陈癞子的道。而陈癞子的两个儿子也走了过来，很利索就撬开了棺钉，打开了孙天明的棺。

“老陈，对付这些不讲理的人，还是得你来呀！”

爷爷这么唏嘘了一句，随后拉着我也走到了孙天明的棺材前，可他朝棺材里头看了一眼，脸色登时大变，“这……这他娘的谁干的！！”

我朝棺材里看了一眼，也是一阵愕然。

只见已经开始发烂的孙天明，他的尸体竟然是脸朝下匍匐在棺材里的，他的头朝着棺尾，而脚则对着棺首，原本应该穿在脚上的寿鞋，却不知怎么的被扒了下来，撂在了一旁。

“谁他娘的动了孙天明的尸！这尸体脸朝下，尸身头北脚南，这是尸棺倒位阴阳倒置！这是要让孙天明死后不得超生！而光着脚就上不了路，就算入了土，也会魂魄不得安生，招来鬼灾呐！”

听了爷爷这话，原本恨不得杀了他的孙磊也急忙走了过去，在看到孙天明的尸体后，他的脸也瞬间白了，“这……这不可能啊！我爹的棺盖是我合的，棺钉也是我打的，不可能有人动他的尸！”

“没人动尸，难不成他还能自己翻身啊！”

爷爷这么吼了一句，可随后却不再说话了，爷爷的脸色阴晴不定，似乎有着什么心事。

陈癞子朝棺材里看了眼，也是皱了下眉头，可他没有多说什么，招呼着他的俩儿子给孙天明穿好了寿鞋，随后又把尸体换进了六尺棺中。

“穆老哥，棺材现在已经换了，至于其他的，等孙天明入土了再说。”

陈癞子走过来说了一句，而爷爷心事重重地吸了口烟，点了下头。

随后，爷爷看了眼已经换上六尺棺的孙天明，又给他嘴里塞了一把血食，说道：“孙天明，你手里有山水，我的手里也有山水，你要六尺棺，老子就给你六尺棺。但我孙娃子的寿，不是你能买的。你既然已经死了，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入土，如果还敢在我背后行风浪，就莫怪我手辣了！”

说完这些话，爷爷盖上了棺，又亲自打上了棺钉，随后告诉孙家人，可以继续送殡上山了。

孙家人虽然不悦，可经过先前这一出，还是不情愿地抬起了这口六尺棺。而孙磊则被陈癞子叫到了一旁，不知道说起了什么。

棺材继续上路了，爷爷吆喝了我一声，却要我举着悬镜照着孙天明的新棺，跟在了送殡队伍的后面。

可我捧着悬镜没走多久，就忽然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腥臭味，低头看去，却惊恐的发现自己身上莫名流出了大片淤血！

我的身上明明没有伤，可这些淤血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把衣服裤子染得一片猩红，以至于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道血脚印！

“爷……爷爷！”

我带着哭腔喊着爷爷，哪想爷爷却板起了脸，“别管！继续跟着棺材走！”

我的身上忽然流血，也把周遭送殡的人吓了一跳。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瞅了我好一会，随后愕然看向了爷爷，“穆老倌，你的孙娃子……是不是遭了重丧煞呐？”

爷爷没给好脸色，“你既然有这眼力劲，就自己去想，还问我做什么？”

老人吃了顿闭门羹，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了。而我举着悬镜跟在棺材后头，等到棺材终于上山入土，爷爷这才让我放下了悬镜，说已经没事了。而我也直接一屁股瘫在了地上，早已被吓得魂不守舍，过了好久才平抚过来。

事后，孙家人开始烧香上土，而爷爷则带着我匆匆下了山，我心有余悸的问爷爷刚才究竟是怎么了。

对此，爷爷也是如释重负，说道：“仁娃子，我逼着孙家人给孙天明换上六尺棺，是为了破他的买寿灾；你身上流出来的血，其实是孙天明的煞气，孙天明的鬼魂压了你的身，我让你拿悬镜照棺，就是为了把他的魂从你身上请出来，破他的重丧煞，这样一来才能保得你太平。”

爷爷说的这些东西玄而又玄，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还是惶恐未定。

没一会，爷爷和我来到了山下，却看到陈癞子的俩儿子正抬着孙天明的那口旧棺往村里走，显然又是在把乱七八糟的脏东西往家里搬了。

陈癞子没有离开，看到我们过来后，他也随即走了上来，脸色显得有些沉重，“穆老哥，你知道孙天明是怎么死的吗？”

爷爷不以为然，“他怎么死的关我屁事！但他如果还敢再兴风浪，那我就让他连鬼都做不成！”

陈癞子没有理会爷爷的牢骚，表情很凝重地说道：“刚才，那个孙孝子告诉我，在孙天明死的前一天，曾有一个女娃子上门请他选一块阴宅。可阴宅刚挑完，那女娃子却不见了人。结果第二天，孙天明就自杀了，他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用鞋带上了吊。而刚才，我问孙磊要了那阴宅的方位，发现阴宅所选的地方，正好就是孙天明自己的下葬地。”

听了这话，爷爷收回了之前的散漫，问道：“老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癞子说道：“人是不可能坐着上吊的，可孙天明偏偏就上吊死了；他给别人选的阴宅，结果却成了自己的下葬地；尸体入棺不可能再挪位，但他偏偏就翻了身还弄了个尸棺倒位。这事儿很蹊跷，我觉得孙天明不可能是自杀，而是有人要害他，并且提前算好了他死的时辰，让他自己给自己选好了坟墓！”

陈癞子的这番话让我一阵咋舌，而爷爷的脸色也逐渐沉重了起来，“你说的是有道理，但这孙天明狗改不了吃屎，得罪的人多了去了，他被人害死关我鸟事！”

陈癞子摇了摇头，“可是穆老哥，孙天明被他人害死，就算怨念难消化了鬼，他也应该是去找害他的人，可怎么就偏偏找上了你家，还向穆仁买寿降重丧呢？再说了，孙天明虽然会看风水定阴宅，但顶多也就半桶水，他有这胆子找穆老哥你的晦气？”

“穆老哥，孙天明的死不简单呐，只怕里头还有其他的名堂！这段时间，你可要小心点！”

陈癞子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随后便离开了。而爷爷的神色则变得越发凝重了，他看了一眼满身是血的我，说道，“仁娃子，你先回家换一套干净衣服，我还有事情要跟孙家人聊聊。”

看到爷爷一脸认真相，我连忙应了声，随后便捧着悬镜回了家。

可当我来到家门口时，却看到有一个女孩正坐在我家屋前的门槛上，她的身边散着一堆稻草，手里头还拿着个编好的稻草人偶。

哐当！

陈癞子这一下的力气并不大，可负责抬棺的几个人却突然齐齐一个趔趄，而孙天明的棺材也连着棺轿一道砸在了地上，棺身被摔开了一道长长的裂口，盛在棺材里的石灰糯米当即迸了出来，溅了一地。

爷爷嗦了口烟，“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今天早上，我家仁娃子做了个梦，梦见孙天明说他家的棺材不合身，还是喜欢老哥哥我的手艺。你也晓得，我这人念旧情，孙天明都托梦给我孙娃子了，我能不答应吗？这不连忙给他搬了口六尺棺来。可世风日下，我这一片好心，结果被他孙家人当成了驴肝肺，死活不让我换棺。老陈你倒是评评理，我容易吗！”

陈癞子看了眼那口六尺棺，又看了看我，点点头，“嗯，故人托梦，这是人死显灵，是该换棺，是该换棺。”

说着，陈癞子绕开了那些孙家人，来到了孙天明的棺材旁，在棺轿上信手拍了下。

爷爷靠着棺材抽着烟，“孙磊，我和你爹是老交情了，他走了你怎么不来通知我一声？要不是今天早上他托梦上门，我还被蒙在鼓里呢！这不连忙搬了口六尺棺来，想送他最后一程呐！”

对于爷爷的神神叨叨，这个被唤作孙磊的没得好脾气，“我爹的上山路不要你送，棺材更不要你管，你赶紧把它搬走，别在这拦道！”

然而，爷爷的头甩起了拨浪鼓，“那怎么行？这孙天明在梦里跟我说他的千年屋不合身，拜托我一定要给他弄副好棺来。现在你爹既然还没有入土，那就劳烦你这做孝子的给他移棺换柩，也让他如了愿走得体面不是？”

这个被爷爷唤作陈癞子的老人，原名叫陈守缺，是我们村一个敲花鼓的，平时和爷爷走得很近，而后边跟着的则是他的俩儿子。听爷爷说，陈癞子的左手是因为年轻时跟人打架被挑断了手筋，而他的脸也是在一场火灾中被毁容的。

陈癞子过来后，原本还谩骂喧天的孙家人立即噤了声。而陈癞子看向了爷爷，“穆老哥，刚才我看你跟穆仁拖着口棺材在村里敲了一路锣，以为是出了大事，所以就跟来了。”

爷爷这句莫名的话，让孙磊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他紧攥着手，还真没敢拿爷爷怎么样。

白发人既然已经出殡，自然就不能再走回头路。可爷爷把六尺棺拦在路口子上，让他们上不得山。孙家人骂着爷爷，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挪爷爷的道，而爷爷对于他们的谩骂假装听不见，反而悠哉悠哉地抽了旱烟，场面也一下子僵持了下来。

孙天明化鬼来我家买寿，这口六尺棺是他给我准备的，可现在爷爷却要给他移棺换柩，我不知道爷爷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在孙家人听来，显然成了找茬了。

孙磊的嘴抽了抽，指着爷爷破口大骂了起来，“穆归田你个泼赖子！人已入柩还能换棺吗？这六尺棺又是白发人能用的吗？我爹在的时候你欺他，现在他走了你还不放过他，你到底要怎样！”

爷爷所说的孙天明，应该就是指的遗像里头的白发人了。

棺材横在路上，自然就断了送殡人的路，对此，这些送殡的一个个都没了好脸色。而那个捧着遗像的中年人走了过来，他指了指爷爷背后的棺材，“穆老倌，现在是我爹上山入土的时辰，你横口拦路棺在这里，是要搞什么名堂？”

爷爷的脸也阴了下来，拿着烟斗把棺盖敲得哐当响，“老子就看准了你们孙家全是软蛋，怎么着了？而且我还明着告诉你，这口棺材是我替孙天明准备的，你们如果不给他换棺，那么今天他就别想上山入土！”

说着，爷爷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六尺棺上，摆明了要赖着不走了。

这下，送殡的人炸了锅，而孙磊也气得额头爆满青筋，嚷嚷着打死爷爷。可爷爷倒好，直接把头伸了过去，“孙孝子，你胯下要是真有蛋，倒是动我一下试试！当年你爹吃我的穿我的，就连你的老婆本都是我出的，你敢动老子，也不怕出门遭雷劈！”

“爷爷，这遗像里的人，他……”

我指着那张遗像，吓得差点没叫出声来，可爷爷瞪了我一眼，让我立马闭了嘴。

此时，送殡的人已经来到了近前，而爷爷则扯起了嗓子，“我说这两天左眼皮怎么一直跳，原来是给死人看风水的孙天明走了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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