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为上

这世间的事，说不清。

眠玥却不知，自她转身走后，顾绛怜就将目光投向她远去的背影上，直到消失为止。

他们随来时引路的彩衣小婢出门，跨上骏马徐徐往城外行去。

如今师里的嘉令状应该已经送到本家，只怕就在这一两天，她要是再不回府，二娘得亲自来驻地探这个“长进”很大的儿子。

殷眠齐的身份，她是再也装不下去了。

本就打算今天夜里收拾包裹溜之大吉，是以申连熠怀疑与否，她倒不放在心上。

只是不知，过了今日，往后还有没有机会见面？

她瞥见马背上，少年挺得笔直的脊梁，在自由与不舍间，微微迟疑。

真奇怪，他们相处的时日，明明不多。

眠玥竭力用思索旁的事情来驱逐脑子里多余的想法。

她终于能够回到夏竹院那张柔软舒适的床，也不用编造蹩脚的借口，去哄身边的所有人。

唔，至于陆沅清的线索，她可以派十二星辰中人暗中跟着这少年。

无论等上一月，两月，还是一年，两年。只要申连熠还会跟她联系，这桩事情，终会水落石出。

打定主意以后，一想到从今往后，她再也不必费心扮那纨绔浮浪的三哥，便不由得心情畅快。

就连申连熠的冷脸，都还看着蛮顺眼的。

“我12岁那年，常常去郊外打猎，有一回，顾绛怜同楼子里的姑娘去庙里进香，中途被山贼盯上，正好叫我碰着，就顺手搭救了她们几个……便是如此才开始相熟的。”

刚出城门，眼见着四周变得天高地广，眠玥正欲大口呼吸这带着青草香的新鲜空气，前方却突然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

她愣了半晌，才明白过来，申连熠这是在解释他同顾绛怜的关系。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绛怜姑娘对申连熠的情意，只可惜，当事人却是个呆子，眠玥心中好笑地道。

她对顾绛怜颇有好感，此时却有些同情那笑语嫣然的女子。

一场痴心，不过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少年并未转头，作为这里唯一的听众，眠玥只得低头“噢”了一声。

可是，他同顾绛怜是个什么关系，又为何要向自己解释清楚呢？

正思忖间，前方的少年突然打马侧转，横身挡住去路。

眠玥脑子还未转过来，手倒先一步勒紧缰绳，连人带马立稳下来。

她一昧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却在不知不觉间，被走在前头的申连熠引到一条僻静的小路上。

刚诧异地抬起头，“军营戍时二刻点卯，现在为时尚早，你我都是练武之人，不如就在附近稍作切磋？”

马背上的少年话说得客气，下手却丝毫没有客气可言。

不待对方点头，他双足一点，腾身跃起，整个人朝眠玥疾扑过来。

此处远离官道，日常间人迹罕至，申连熠嘴上说“切磋”，实则在试探性的两招过后，立马展开手脚、全神贯注地应对其这位生平罕见的高手来。

他是个遇强更强的性子，自习武以来，从来都罕逢对手，遇到眠玥，却隐隐生出种自己绝非此人敌手的错觉。

这在以前，从未有过。

眠玥万想不到刚刚还讨论着风月之事的人会突然动手！

眼见他强行挑战，一招一式都毫不留情，眠玥越斗心中越气。既然方才已经做出离开的决定，便不再掩藏实力，将逆川灌注双掌，与之极快地见招拆招。

霎时间，拳掌交加、飞沙走石，两条身影斗得难分难解。

到底是眠玥技高一筹，堪堪斗到百招开外时，一个兔起鹞落，将申连熠踹倒在地。

未待他打挺身子，眠玥曲起右手，以一招小擒拿中的“点”字诀，迅疾地连拂他胸口大穴。

申连熠只觉半边身子微麻，便再也提不起内力。

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却只一声不吭地瞪着那拍拍手，转过头寻找马儿的少年。

她顶着殷眠齐的身份将近三个月，完全不像浪荡公子不说，这期间也从未回过殷府。

每次二房派人来军营探望，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搪塞不见。

窒人的沉默却始终充斥在他们中间。

自豫州回来，申连熠对她的态度有了很大转变，常常会摆出今天这副高深莫测的神态。

眠玥知道，他是对自己的身份起了疑心。

他向来不在意钱财之物，竟不知，自己在别人眼中，却是个需要救济的。

想到这层误会，他不由哈哈笑了几声，申连熠虽为男子，这样一笑起来，竟有云开月破之姿。

见此情形，坐在他身旁的顾绛怜，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拨少年额前的乱发，柔声道：“阿熠，你应该多笑的，你笑起来真好看！”

正是金乌将坠、晚霞上天的时辰，眠玥同申连熠沉默地穿过阡陌纵横的街巷。

耳边有熙熙攘攘的世间百态，入眼是被夕阳染成暖黄色的天地万物。

见她似有哀怨，眠玥心想，这女子生得这般美，又是个温柔如水笑语殷勤的性子，不知多少男人盼着得她青睐。

她却偏偏看中申连熠那块木头。

然而她真情流露，却不见得有人心领神会。申连熠低下头去拨茶叶，堪堪避开了她一双柔胰。

女子依然噙着抹清淡的笑意，眉间却浮起若有若无的愁绪。

她虽身在风尘，可也想像普通的姑娘那般，在普通的地方，约会自己的情郎。

申连熠不知顾绛怜的这些小心思，只是见她俩如此，有些啼笑皆非地道：“放心吧，我的银子还够花，更何况咱们还有兰泽呢，这种事情，怎样也轮不到你们两个来操心吧。”

眠玥将这小小的动作看在眼里，心下微有些尴尬。

正寻思着如何找借口溜走，侧边的申连熠却先她一步，以时辰不早为由，起身告辞。

“才来了不到两个时辰呢，也不多待会儿。”顾绛怜是知道他性子的，眼下强留无用，倒也不多言，只在口中轻怨了两句，便张罗着送客。

这样一来，锡盒中的食物，即便是放上半日，也绝无变凉的道理。

顾绛怜如此抱怨，实则是既想同他们一道去席凤楼，又担心阿熠会开口拒绝。

这些年来，她与他相见的次数寥寥，更不曾在这揽翠阁以外的地方碰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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