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为上

年纪大的人，往往最想看到小辈们成家立业。最喜欢的，也是牵线搭桥，看他们成双成对。

“指婚”这个提议，简直说到邹太后心坎上去了。

贺小婉突如其来的一说，也是拿捏到老人家这种心思，投其所好而为之。

只是，为国君求亲，或者皇子皇孙求亲都司空见惯。为皇叔求婚，大伙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七皇叔，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后宫生活了大半辈子，邹太后自然不是傻子，听到这里，约莫也晓得事有蹊跷。

“这位七皇叔，封号是昌晔王，乃楚方太皇太后独子。”贺小婉顿了顿，似在斟酌着用词。

“关于昌晔王本人，我们所知道的不多。只晓得，他自周岁封王，其封邑也是楚方最为富饶的地区，历经三朝均深得皇恩，并非籍籍无名之徒。”

“只不过……”贺小婉犹豫着是否要继续开口。

“只不过什么？你倒是把话说清楚！”邹太后微蹙着眉，声音中已带了丝威严的味道。

“倒是有传言说……这七皇叔是个傻子，不然，以他那等身份，又何至于过了而立都未曾婚配。”贺小婉迟疑着道。

“是个傻子？”邹太后有些吃惊，须臾，又若有所思地道：“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楚方的太皇太后哀家清楚，她出身显赫，进到后宫，也是一家独大。以她受宠的程度，若那昌晔王不是傻子，没道理不将自己唯一的儿子扶上皇位。”

如此看来，这问题还有些棘手。

邹太后沉吟道：“楚方正式发来的国书，咱们不可不理。虽说无须将公主嫁过去，可是……”

王公贵族家的小姐，又有哪个不是身娇肉贵？

挑好的送去吧，那边是个傻子，这是在坑人家的姑娘。若是挑个一般的，对方是身份显赫的王爷，楚方又会怪他们敷衍了事，心存藐视。

倒是不好拿捏。

上头的邹太后露出犯难的神情，下座的贺小婉则垂目凝视案上的玉卮，一时之间，双方都陷入无言的境地。

其实，这只是一个原因。

她并非不谙朝堂事的深宫妇人，有些话，不曾也不能说出口。

越过大乘与楚方的边境线，在素有天险之称的第二道关隘上，便是那七皇叔的辖地。

种种迹象表示，那王爷是个傻子，但不知楚方的国主出于何因，竟将完全不懂带兵打仗的儿子，放到如此重要的军事要塞上。

如若大乘想要进入楚方——她不敢去看上头那个淡漠的男人——以这样的人来抵御大乘铁骑，岂不是，生生将大好国土拱手相让？

又如果，事实不是他们想象的这样，而是内有蹊跷，那么，送嫁到楚方的人，就十分关键了。

所以，因为这些明里暗里的原因，本来挺简单的一件事，却是迟迟未决。

正在气氛微僵的时刻，寡言少语的司南翊突尔打断道：“今日是母后寿辰，无需过多思虑，让下面的人开始献艺吧。”

他金口一开，战战兢兢的内侍们如蒙大赦，立刻唱喏下去，场面也跟着再度热闹起来。

今日人多，经过内廷府商量，便只由才名显赫的闺秀上殿献艺，男子的话，因为数量并不算多，则鼓励大家自荐。

其余人等，可自行选择类别，当场完成一幅作品。

当然，限于这个条件，舞蹈乐器和歌唱类的就只有吃哑巴亏，倒是长于书法绘画刺绣的人，闻言大为振奋，卯足劲要在御前脱颖而出。

命旨颁下以后，眠玥对一旁的绿芹道：“你去领个白娟儿的扇面来。”

绿芹却有些疑惑：“小姐这是要画扇面？”奇怪，她家小姐，明明就长于书法和弦琴，她也自信在这梓萁宫中，不会有任何人能够胜过小姐。

倒没听说她擅长的是画扇面啊。

“去吧。”眠玥不欲多言，只低声又催促了一遍。

侧边的申连熠倒是别出心裁，但见他自怀里摸出半截木头，又着冷泉去主殿要来把可以镌刻的匕首。

三刀两下，一个灵猴献桃的雏形，便栩栩如生地出现在他手中。

竟是没想到，他还有这功夫。

眠玥手握白娟扇面，老老实实地从绘底子开始，一笔一划看似认真地涂抹着，接下来，再依着远近浓淡仔细上色。

她虽不长于绘画，这副扇面，却也还有几分神韵，混在众人的作品里，倒称得上不好不孬。

那边厢，冷泉喜滋滋地看着他家少爷的木刻，正在不住口地夸赞着。看到眠玥画好的扇面，也难得公允地说了句：

“你这扇子画得不赖嘛，我家三小姐老是说她书画儿如何如何地好，依我看，你就比她画得好！”

想必这丑姑娘从前丢过脸，竟是痛定思痛，发愤图强，终于在才艺上有了重大突破。

然而，他话音刚落，就被申连熠一掌轻轻击在头顶：“再多嘴，下回绝对不带你出门！”

眼见他受到主子斥责，绿芹幸灾乐祸地扮了个鬼脸：“活该！”

哼！她家小姐的才艺可多着呢，真要一一展示，恐怕这里所有人都要惊掉自己的下巴。

你一个没见识的小厮，懂什么！

正洋洋自得间，突见听见眠玥轻唤道：“绿芹，过来帮我题字。”

啥？她的字，也只是写得整齐而已，怎配和小姐的画扇同框？

好吧，今天的小姐，古古怪怪，她看不清也捉摸不透，还是乖乖听命的好。

正殿之中，兰泽正和母亲一道，坐在离主位不远的地方。

他来得晚，坐定以后，见到殷家的女眷几乎是倾巢而出，便以为眠玥也在其间，张望了半天，却听水笙汇报说，殷大小姐的坐席在偏殿那边。

心里便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

他们之间，本就无所谓孰对孰错。这些天来，他将自己关在府里反思。

只觉得上次见面，确实是他态度不好，可这样重大的事情，她也没有充分信任过他。

想到这里，兰泽嘴里溢出一丝苦笑。她说得对，他和她，于这件事上，有着截然不同的立场。

叫她拿什么来信任自己？！

正犹豫着要不要移步偏殿，去瞧瞧朝思暮想的人儿，一旁的水笙却像是他肚里生就的蛔虫似的，不多久，又附耳道：“申家少爷坐在殷大小姐旁边。”

这一回，就不仅仅是吃惊那么简单了。

开设寿宴之前，兰泽是有考虑过，要不要趁此机会，将申连熠引荐给舅舅。

这件事迟迟未下定决心，倒被其他人给捷足先登，越过申家的眼线，直接将懵然无知的申连熠，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放到舅舅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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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正自侧耳细听的人，却多有了解内情的。

因着前代内乱，楚方和大乘已有近百年不曾通婚。如今天下太平，他们有此一说，倒也不足为奇。

邹太后喜悦的神采未退，闻言，略为疑惑地问：“却是何事？”

女子理了理衣襟，眼见周遭的目光都好奇地聚拢到她一人身上，才不疾不徐地道：“日前，楚方递了国书过来，想要为他们的七皇叔求亲。”

话到一半，她就不再往下说。

这丫头跟在眠玥身边的时日渐深，眼光也变得愈发挑剔。除了对申连熠那种级别的美男尚无法抵御，其余一切，早就变得见惯不惊。

殊不知，这在旁人看来，口气却未免托大。

眼见周遭的目光都纷纷聚焦此地，且绝对称不上友善，绿芹害怕得往眠玥身边缩了缩。

“甚好，甚好！”邹太后笑得合不拢嘴。

这边话音刚落，司南翊却朝他的贵妃望去一眼，果不其然地，接下来，贺小婉又道：“只是，还有一桩事，臣妾斗胆，想请母后定夺。”

司南翊点头道：“母后决定便是。”

正在邹太后颦眉思索之际，一旁的贺小婉突然道：“依臣妾看，今天人齐，坐在下面的姑娘小子们，论年龄，也该是差不多了。母后不如辛苦些，为这些孩子牵牵红线，如何？”

刚刚回来的冷泉倒是未曾听见绿芹所说的话，反而激动地朝申连熠描述着自己的观感。

哎……若非面纱遮挡，眠玥真想让他看到自己同情的眼神。

曲终舞罢，整座宫殿竟鸦雀无声，直到熹皇和太后率先鼓起掌来，四周才响起连片的掌声，以及交口称赞的声音。

绿芹仰着脖子看了半天，此时则吐了吐舌头道：“这舞跳得，还是可以嘛！”

叶恒安的舞姿在前殿引发一波小，有人趁热打铁，提议在座诸人都要拿出最擅长的才艺为太后贺寿。

此言一出，很快博得众人云集响应，连这方偏殿之中，也有不少人跃跃欲试。

眼见大殿里热闹欢腾，高居主位之上，那身着万福万寿明黄衮服的邹太后莞尔一笑，转头朝端坐身侧的熹皇道：“既是比试，当有高下之分，也需得有些彩头，皇儿以为如何？”

曾于御前献艺拔得头筹的人，果然并非浪得虚名。

在眠玥看来，她和同样以舞技闻名的顾绛怜相比，一个胜在神形兼备，一个则以灵动飘逸见长。

撇去身份不谈，这两位难分轩轾，当是全大乘数一数二的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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