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为上

“大小姐，这件事情，本座倒是可以为你解答。”杜向槐闭口不答，宫商羽似是不甘受冷落，又插嘴道。

“这是因为，夫人只有躺在这重逾千斤的寒玉床上，才能维持生前的容貌，而侯爷坚信夫人还可以起死回生，才守在这里不肯离去。”女子笑靥如花地道。

“你瞧，本座早就说过，是他自个儿不肯回去的！”说到此处，她又“无辜”地补充一句。

“这个事嘛，本座原不想告诉别人，既然你问起，我也就不瞒诸位了。”宫商羽眨眨眼，十分“亲厚”地道。

然而，她说出来的故事，却牵扯出几代人的恩怨。

陶国夫人夏菡，年少时以美貌和武艺名闻大陆。她本是商贾之女，嫁给世袭建安候的杜向槐以后，则随夫镇守方诸。

数十年中，无论大乘内部闹得怎样不可开交，他们始终守住了东边这条防线，不让蛮人有丝毫踏足中原的可能。

那时候，草原之主还是术刺的爷爷——前任大君柞木和。他手下骑兵与方诸城多次交锋，渐渐地，则对美丽勇敢的夏菡生出情意。

这当然是他的一厢情愿。

然而，对方乃草原之王！他虽不在意夏菡已为人妇的身份，却没什么成全和退让的脾性。

在柞木和看来，他看上的人，就必须要得到！

一次诱敌深入，夏菡不幸被掳。

得知消息以后，杜向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立时就要出城营救妻子。

身为一军主帅，孤身闯入敌营，这是何其凶险的事！间不容发之际，他帐下有幕僚献策说，不如寻个身形样貌与夫人相似的女子，再将她俩调换。

能不被发觉最好，即使露陷，至少也可以拖延个一时半刻，为他们争取到逃脱的时间。

这主意不错，侯府中，也有家生的奴婢愿意主动前往。条件是让唯一的弟弟脱离贱籍，再不为奴。

事情迫在眉睫，杜向槐也没有过多考虑，当下应允了奴婢孟春所求，也听从幕僚的建议，请来方诸城里的能人异士为她易容。

这被请之人，便是路过此地的血月教高手，宫商羽的师父。

血月教的易容术掺杂了障眼法，自有其高明之处。宫商羽的师父将孟春打扮得同夏菡一模一样，就是杜向槐这等亲密的枕边人，乍见之下也难以区分。

一切准备就绪，杜向槐和手下死卫立即带着假冒的“夏菡”摸入蛮人营地。

换人的事进行得十分顺利，柞木和似乎一点没发觉，他心心念念的美人已经被掉包。

杜向槐夫妇回到方诸，草原上却接连举行三天三夜的那达慕大会，庆贺大君纳娶新的阏氏。

夏菡受此惊吓，回远在洛都的娘家休养小住，半年后，她再次返回方诸城，谎言则不攻自破。

眼见自己的阏氏又变成以前那位威风凛凛的女将军，柞木和惊怒之下，更是当场丢下数万兵马，去寻那欺骗自己的人。

拨马赶回大帐以后，他将冒牌货一把拖下牙床。

在这半年里，作为大君最宠爱的阏氏，孟春可谓享尽尊荣，她变得早已忘记昔日的奴婢身份，而以大君的女人自居。

当然，这其中，也未尝不包括她对柞木和真挚的感情。

只是这样的感情，对后者而言，却充满着虚伪和谎言。

宫商羽师父的易容术更像是诅咒，虽然能长时间保持一副不属于自己的容貌，却必须要在规定的期限内由施术之人解除，不然的话，则会反噬本人。

半年已过，孟春早将之前的告诫忘到九霄云外。实际上，即使不被柞木和发现，她这副模样也维持不到三个月。

但那时的她，不恨狠心的夫君，反而怨起方诸城里的夏菡。只道是她突然出现，才打破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

真相大白的那日，总算柞木和顾念着他们这半年的夫妻之情，没有将孟春撵走，但也从此不再理会这个女人，放她在草原上自生自灭。

从高高在上到一朝跌落，任谁也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

孟春混在女奴的行列里，整日牧羊挤奶，却还幻想着大君会念及从前的恩爱，将她接回金帐。

直到三个月后的某天，她突然长出青面獠牙，变得非人非鬼，才终于美梦破灭。

草原上再也待不下去，因为无人看管的缘故，她又悄悄回到方诸城，想要投靠自小相依为命的弟弟。

等待孟春的，却是又一个惊天噩耗。

她不在的这期间，有了自由身份的弟弟因为一次酒后斗殴，不慎打死守备的儿子。拿下大狱后不久，便直接被判处斩。

父母早亡，弟弟是她唯一的亲人，现在，却连他的尸骨都找不到。

接二连三的打击下，孟春首先想到的是寻死。然而，投河被人救起，撞梁亦只是昏迷两日。

既然死不成，她就只有赖活着。

几日后，孟春再次回到草原，这时候，再无人能认出她竟是从前那位最风光的阏氏，她也像舍弃过去一样舍弃自己的名字和长相。

作为这里最低贱的女奴，在每日辛苦的劳作中，她内心逐渐滋生出对杜向槐夫妇的愤恨。

她偏执地认为，是夏菡导致了大君对自己的绝情。而弟弟犯事，也是因为杜向槐见死不救，才不幸被处极刑。

恨意与年岁一同增长，原以为这辈子都无法得报大仇，上天却叫她得遇宫商羽。

孟春听说，新的大君，为阻止自己的阏氏离开草原，特地求来西方的喇嘛佛，将妻儿困在一处秘境里。

这地方别人都找不到——只除了隔日就会为她们送去粮食的女奴孟春。

那时候，孟春已在草原上待了很久，久到不止是旁人，连她自己都忘了原本的模样。

但宫商羽身为血月教高手，一见即知，这老妇的脸，是她师父易容术反噬的结果。

亮明身份以后，她们很快达成一个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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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平日里口无遮拦，却并非没有自知之明。

“宫夫人，我外婆是怎样去世的？”眼见她母子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下去，眠玥冷冷地打断道。

如今的情形，却是不能忍气吞声了。

面对少女的诘问，宫商羽总算不再笑得花枝颤然，而是叹息着转向术刺：“我的傻儿子啊，这丫头精明又厉害，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哪知术刺也苦笑着道：“阿娘不必操心，我在她心中，又哪里排得上名号！”

这句话却提醒了杜向槐眼下的处境，他焦急地看着眠玥：“丫头，你是怎么进来的？”

又皱眉望向宫商羽：“是你把她抓到这里来的？”毕竟是戎马半生的老将，就算受制于人，论气势，也不曾矮人半分去。

寻常人被他一瞪，就会戚戚地低下头去，宫商羽却笑得益发灿烂：“侯爷这是哪里的话，您这位外孙女，商羽可惹不起！她跟你一样，都是自个儿迈腿走进来的。”

“是么？”眠玥冷笑一声，咄然道：“这儿本来就是方诸，我外公走不走，又有什么打紧！是你在此布下阵法，使得里面的人无法传递消息出去，外面的人也决难找到这里。一旦他们失踪的时间长了，等待整个杜家的，便是满门抄斩！更何况，你敢说，我外婆突然暴毙，同你没有半点关系？”

她本想先将外公夫妇救出这里，其余的事，再留待秋后算账。

这回，宫商羽只是轻笑一声，并不搭话。反而杜向槐侧过头沉痛地道：“好孩子，我……我还不能出去。”

“为什么？”眠玥奇道。

“真的？”心知宫商羽没有骗他的必要，杜向槐还是疑惑地道：“丫头，你没有受伤吧？”

眠玥还未回答，宫商羽又道：“哎哟哟，您不知道，这位殷大小姐一出洛都就挟持了我儿子术刺，害得方诸城下的十万兵马不敢轻举妄动。前几日，本座还听说，她独自出城斩杀对方先锋大将，更将一个姓谢的收拾得服服帖帖。嗳，本座哪里来的本事伤她！今儿个可真真切切是她大摇大摆地走进这阵法里来的。”

“你是我们的小玥儿……你跟你娘描述的一模一样！”今生今世，竟然有缘得见，这怎能不让人激动！

“侯爷生得好孙女，恭喜恭喜。”眼见他们相认，宫商羽撇撇嘴，不紧不慢地道。

她越往后说，杜向槐的眉头越舒展，不止是得意自己的孙女有如此大能，更是对方诸城平安的消息无比欣慰。

等宫商羽说完，他又惊又喜地看着眠玥：“丫头，她说的可是真的？是你力保的方诸平安和我大乘边境平安？”

眠玥点点头，她转向寒玉床上发肤如生的陶国夫人，轻轻道：“外公，我是来救你们出去的。”

听见声响，男子微微抬起头，眠玥快步过去，则是半跪在地，有些哽咽地道：“玥儿来迟，请外公恕罪！”

“你是……”看清少女的眉眼，苍老却不失威仪的男人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紧接着，他伸出手，将脚下的人儿一把拥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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