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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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背过身,看似去擦颊边的眼泪,实则极快地从怀里拔出匕首,对准心口一送。

“侯爷,我不怨你。”腥甜的血液涌到嘴边,司南雁费力地说出最后的话:“怨只怨,老天给我们的时间太短。”

等到端木放渊惊觉到妻子的异常时,锋利的匕首已然透胸而过,他慌慌张张地伸出手,却只来得及接住她软倒的身子。

他上前好奇地问:“小姑娘,你怎么啦?”

对方抬起头,露出哭肿眼睛也掩饰不住的绝世容颜:“要你管!”

他呆愣地望着这美得山河倒流、日月无光的少女,只觉满山的梨花都乍然失色,而他内心深处早已灰暗荒芜的地方都于瞬时变得绚丽生机起来——强烈的心悸暴风般袭向年轻的家主。

一阵头昏目眩过后,他认真地道:“我叫端木放渊,我知道离此不远的小镇上有位阿婆,她做的饼可治百忧。你愿不愿意……陪我一同前往?”

阿婆的故事纯属胡诌,端木放渊想的是,只要少女肯跟他走,便是倾尽一生,也要令她忘却烦忧,喜乐开怀。

少女展眉一笑,亮晶晶的眼泪尚挂在脸上:“去!去哪里都陪你!”

……

转眼间,数十年匆匆而过,这个他一眼认定,不惜毁天灭地也要得到的女子,终是如梨花般,轻轻地消逝在他怀里。

端木放渊将唇贴上她变得冰冷的嘴角,凄然笑道:“雁儿,不是你陪我,是我们一起!”

说罢,他拔出妻子胸口的匕首,想也不想地当胸刺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屋里的声音越来越小,兰泽终是按捺不住地推门而入。

然而,眼前的情景,满目的血红,父母相拥倒地的身影,都刺激得他眼前一黑、摇摇欲坠。

惊叫声响起在耳畔时,有那么一瞬,兰泽完全无法辨别,这声音出自自己或别人。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一个箭步冲到气若游丝的父亲面前,手忙脚乱地往他嘴里塞各种保命的药丸。

端木放渊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白费力气。生命的最终时刻,他慈爱地看着儿子,一字一句、艰难地道:“泽儿,你要替爹娘,好好活下去……”

这才转向妻子,缓缓阖上眼睑。

一时间,天地至静,只余兰泽独自坐在父母的血泊中,说什么也不肯松开那两具渐渐失却温度的尸体。

司连熠本是奉命来诛杀恶贼,却怎么也没料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看到兰泽万念俱灰的样子,他想要劝慰的话,都统统哽在了喉咙里。

他只是突然觉得,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自己这刽子手惺惺作态。

只得命人统统退到门后,好让兰泽在静谧中慢慢消化这种巨大的悲伤。

从正午到日落,司连熠不急着回去复命,反倒是兰泽率先打破这种相顾无言的局面。

寂静昏暗的房间里,他垂着头,冷冷地向着屋外道:“你走吧,我爹娘已死,我是不会将他们的尸体交给任何人的。还有,请转告你的父皇,这辈子,我和我娘都只姓端木。要杀要剐由你们,我是绝对不会改姓氏的。”

司连熠很想告诉他,自己留下来,是担心他难过得丧了魂,听到这样的话,他终是踏着幽暗的日光默默退走。

当然,司连熠没忘了自己职责,吩咐大内侍卫留下来把守住各处要道,防止侯府里面的人逃脱。

再次进入紫宸殿,已是夜幕降临之时,司连熠将靖远侯夫妇双双赴死、兰泽拒不改姓之事如实呈报,他那位冷酷铁血、捉摸不透的父皇却是久久未发一言。

大殿中的气氛,沉默到窒息。

等到太子告退,司南翊转动手中朱笔,铜壶滴漏,光阴丝毫不停地前进,他蓦然发现,听到南雁赴死的消息,自己竟然颤抖到——连写下一个完整的字的力气都不剩。

挥退左右,他独自坐在这个又大又空、十分华丽的殿堂中,不知过去多久,脑子里却一遍遍地回忆起那些尘封了多年的旧事。

南雁出嫁以前,最喜欢伴着他的琴声翩翩起舞,那时候,每逢他于清风朗月之下抚琴,随之便有子先舞剑、南雁踏歌,这是艰苦的行军生涯里,三人最好的消遣方式。

他还记得,子先每回都不按他的曲调来,他奏十面埋伏,子先便懒洋洋地东一指西一剑;他弹醉渔唱晚,子先则剑如疾风气贯长虹。

一开始,他还较着劲地跟他对弹,却总是中途就被拐着换了调。往往这个节点,南雁跳着跳着,就会停下来捂着嘴笑。

她说:“十六哥哥,你也有拿人家没办法的时候呀!”

那时候,司南翊最大的愿望,就是在乱世中活下去,他从未奢想有朝一日,自己会拥有整个天下,他只想永永远远和舞剑踏歌的人在一起,看四季更替,青丝流白。

突突数年过去,昔日的落魄皇子以铁骑迫得四海宾服、九夷称臣,司南翊成为万万人之上的天子,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付出的代价,是逼着至亲至爱的人全部离他而去。

那张旧琴早已不知搁在了哪里,就像那些他抓不住的人和心,也早已消失在了时光的深处。

所谓天下之路,不过是称孤道寡的寂寞之路啊!

是夜,司南翊将自己关在这处偏殿之中,他将成堆的奏折扫落在地,一个人独自默默地坐在冰凉的石玉阶上,等待黎明的来临。

翌日,直到城防营的官兵将外三层也包围得严严实实,靖远侯府里发生的事,才渐渐传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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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城外向家沟的梨花正好,他便独自背了笔墨前往写生。

翻过山岗,盛开的梨花树下,一位粉衫子的少女独自掩面饮泣。

是啊,他要去哪里,她都陪着他。

抱紧妻子的身躯,将那张染血的、无暇的脸庞贴近自己胸口,恍惚间,端木放渊记起许多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

还是烽烟四起的时代,冬去春来,他由籍籍无名的家族庶子,成为整个家族的掌舵人。可是,沾满血腥的双手,怎么也绘不出清澈灵动的山水。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大变之下,妻子这副无惊无惧,从容不迫的神色,显是早知结果。

“本宫是侯爷的枕边人,就算是愚笨了些,也不至于等到生死存亡之际还懵然不知。”司南雁浅浅一笑,伸手去握他紧紧抓住椅背的大掌。

“雁儿,我做的事,你都清楚么?是我害得你母妃早亡,是我设计娶你为妻,是我……害了许许多多人的性命。”端木放渊感受着妻子手心传来的柔腻,狠心将一切都道出。

触目惊心的血液不断从她嘴里以及心口冒出,对上丈夫惊痛到颤抖的眼神,司南雁怜惜地抚上他满是泪痕的脸颊,温言道:“别怕,今生今世,雁儿都是你的妻子,去哪里都陪着你。”

说完,便靠在这熟悉的怀里,含笑而终。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哇!

“不了,”被丈夫轻轻推开,司南雁后退几步,倒也不恼,她伸手扶正有点歪斜的凤钗:“本宫的好日子,从遇到侯爷开始,到离开侯爷结束……这一生,我想要的,除了你,任何人都给不了。”

“似侯爷这等聪明人做的事,本宫怎么会清楚。”听完夫君的话,司南雁仍是不疾不徐地道:“我只知,小的时候,母妃为争宠,数九寒冬将我浸到井水里,如此便能搏得父皇怜惜。哥哥再疼我,也随时准备着将我当做棋子,送与诸侯家联姻。这辈子,至始至终对我最好、且无所求的人,便只有侯爷你。”

几年前,她便隐约知晓夫君的所作所为,初时虽然惊异,但她很快便发现,自己竟半点都不怨怪丈夫,反而怕被皇帝哥哥知晓一切,她二人再难相守。

然而,在他听不出怨恨的语气里,司连熠分明看到,对方瞧向自己的目光,已全然失却了往日的热情信任、亲密无间,变得彻头彻尾地漠然。

房间内,司南雁妆点头面,整理裙裾,似以往般足下生莲地走到端木放渊跟前。

这个男人,害死她的母亲,算计她的兄长,即便如此,她也还是……不想要离开他。或许,她也是个坏女人。

听完司南雁的话,端木放渊眼泪滚滚而下,他努力挣脱妻子的手臂,哽咽道:“这些都是过去的事,雁儿,你还年轻,更是大乘尊贵的长公主,以后……没人敢对你不好。等这边的事情了结,让你兄长另择一门般配的婚事,就此忘却前尘,荣华终老……”这才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

心痛难忍地看着妻子,想不到,似他这般罪大恶极的人,到最后,却还有心爱的女子不离不弃,无怨无悔。

跨步出门,见到垂头立于廊下的兰泽,“对不起”三个字,还是忍不住冲口而出。

向来跳脱的兰泽,今日却安静得不正常。他抬眼看了看司连熠,淡声道:“左右都是个死,与其便宜别人,不如将这等好处送与你。”

亲自铲除端木家,应该再无人敢对司连熠的太子之位持有异议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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