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为上

明明才下了决定的，却立马想自私地推翻。

她这边久久不言，兰泽却继续道：“知道你有这份心思……就足够啦，我虽不知他身在何处，可再有两日，是舅……我皇四十寿诞，子先说过，他曾答应对方，要在那天陪他饮酒。寿宴之上，你应该能找着他。”

说完，兰泽指着大门的方向，催促女子早下决心。

兰泽恢复了些许力气之后，便独自到父母的玄晶棺前磕头祭拜。

一路过去，他们难受地发现，不到两日，这座如诗如画的府邸就已变得满目疮痍。除了兰泽的和风院尚算完整，其余地方，都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端木家的宗祠在之前的搜查中已毁，葬入祖坟是不用再奢想。

兰泽倒是对这些都无所谓，他将父母尸身带到湖边火化，再拿出个黑瓷小罐，将他们的骨灰仔细收集好装入。

水笙依然守在院子门口，现在的她，除了护卫主子安全，还要兼任打扫和做饭的事。

对于突然增加的工作量，她半点怨言都没有，只每日里默默地打点着一切。

眠玥左右无事，便顺手承揽了煮饭的工作。与松平城外的大锅伙食不同，兰泽头一回吃到她精心烹饪的食物，简直惊得要将舌头咬掉。

“怎么，以为我回了殷府，就真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啦？”虽然她都是拣自己拿手的菜做，但也不用这么意外吧。

“我早该知道，只要你愿意认真去做的事，便无有不好。”兰泽真心赞叹道。

看他将整桌的汤汁菜水都吃得涓滴不剩，眠玥心中一酸，很是后悔没有早早做给他。

嘴里则劝慰道：“又不是走了便不回来，你喜欢我做的菜，以后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来寻我，我就做给你吃。”

心里却知道，这样的允诺，其实遥遥无期。

但兰泽还是点点头，露出数日以来，唯一的一点笑意。

日头东升西落，两天的时光眨眼即逝。寿诞当日，眠玥终是作别兰泽，心情复杂地踏出侯府。

女子走后，兰泽便背过身，不愿再看她渐渐消失的背影。

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他心想：就这样吧，这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了。

出了靖远侯府，眠玥先是一步一步，慢慢朝着宫门的方向挪动，逐渐地，她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所过之处，人们诧异地望着拔足飞奔的女子，待看清那张如花的娇颜，又都驻足下来议论纷纷。

眠玥一口气跑到午门外，这时才想起，无论大人以怎样的身份进去贺寿，要想不引起轰动，应该都不会是以前的“太傅季原”。

若以现在的模样同他相认，势必会引来怀疑。

怪自己就这么心急火燎地跑了来，什么准备都没有。她如今尚无内息，要怎样才能偷偷溜进守卫森严的皇宫呢？

想到这一层，眠玥在最近的巷子里停下脚步，正自心中油煎般，突然间，玫红的身影飘落跟前。

与之响起的，还有蓝樱嗔怪的声音：“可算把你等着了！”

看到意外现身的女子，眠玥一把抓住她的衣袖道：“师父，我……”

“你什么你呀！”蓝樱不悦地打断她：“想不到进宫的法子了吧？每次都是独来独往，不知道你身后还有12星辰，和师父我呀？”

真是的，亏她这么巴巴儿地来雪中送炭！

这话的意思是，师父她已经知道大人回来的消息？此番出现，定是有进宫的法子啰？

看着徒儿满怀期盼的眼神，蓝樱不忍多说，直接指着墙后道：“里头是位二品诰命夫人的马车，我已将那妇人敲晕了扔在某间宫室里，所有的脚夫也都换成自己人。你这就穿上她的衣服进宫去，对了，我在底厢中放了套宫女的衣裳，你自个儿决定是否用得上吧。”

说完，又自怀里掏出张人皮面具，显见的是有备而来。

“师父……”眠玥挽着她的手臂，心里说不出地感动。

“走吧走吧，莫要错过了才好。”蓝樱在徒儿面前向来没个师父样，此时也就很不适应对方撒娇，遂推着她催促道。

依照蓝樱的法子，眠玥顺利进到宫中，和太后寿宴不同的是，司南翊的四十寿诞，只有一道夜宴，且在邻近紫宸殿的玉衡殿举行。

未时过后，就陆续有官员到此就座，一些品佚尊贵的诰命夫人，也不断乘轿赶来。

宴会尚未开始，熹皇就早早驾临玉衡殿，底下的宾客诧异之余，也在内务府的加紧张罗下，提前开启丝竹宴饮的活动。

眠玥赶到玉衡殿外的时候，已是酒过三巡的酉时初。

来此之前，她不愿以那位诰命的面目示人，便去僻静的地方换上宫女装束，再跟随奉酒的宫女一道进入大殿。

觥筹交错、丝竹乱耳的主殿之中，却没有那个熟悉的人影。眠玥伏低身子，尽量站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焦急地用目光四处。

可是，那人却不在灯火阑珊处……

正自心灰意冷之际，她突然灵机一动，抓住身边某个长相稚嫩的小宫女道：“御史大人广绪平可有到场？”

那小宫女虽是不明所以，却也点点头道：“早到了，就在那里！”

正要伸手去指，却见座位上空空如也，小宫女奇道：“咦，刚刚还在的，这是去哪了？”

而没等她把话说完，眠玥便转身去了对面的御史桌案。

又抓了好几个侍奉的人相问，才有人不确定地说，似乎看到广大人去御花园那边了。

眠玥好歹也是在宫里小住过的，大致的方位都晓得，闻言立即掉头朝御花园奔去。

便是有一分希望，她也不会放弃。

半个时辰以前，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吴征合正匆匆赶往玉衡殿贺寿。

当然，自即日起，她便搬回自己的厢房中，“同床共枕”的情形，再也不会发生。

端木放渊的案子牵涉甚广，整座侯府，除了水笙这一个下人，便只有紧守着各处要道的大内侍卫。

她能做到的，便只能以绝大的意志力，按捺住自己要找出那个人的，强迫自己再多留两天。

明白她的想法，兰泽叹口气，终是苦笑着坐到她身边，享受二人在一起的最后时光。

接下来，任凭殷府如何递来消息催请，眠玥都铁了心地住在和风院，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

自当年眠玥将阔阔崖上的见闻告诉他，兰泽便疑心季原尚活在人世，虽然查探不到任何消息，却也一直着楚方那边的情况。

直到不久之前，那人复又出现在洛都，并同他匆匆一晤，这才肯定对方确实活着。

他一口气将这些道出，眠玥却依然恍惚地问：“你说的，是真的么？”

定定地将他看了许久，眠玥却坐回桌旁，端起冷掉的杏仁羹，一口一口地吃下去：“不是还有两日么？就算要走，也不急在一时。”

是的，就在刚才，她已经卑鄙地作出选择——就算对不起兰泽，她也无法欺骗自己的心。

虽然，他是那么渴望能够与她朝夕相对。

眠玥重重地闭眼又睁眼，只觉一生之中，从未有此摇摆不定之时，同时，更为这样的摇摆不定而厌弃自己。

可是，他既然回来，为什么不来找她？

多年相识，兰泽怎会不明白眠玥的想法，“傻瓜，我怎会拿这样的事来诳你。你和司连熠在城外遭伏，你明明昏倒，为何还是安然无恙，若非子先及时出手搭救，只怕你们两个早就丢了小命。他不来见你，大概是有些误会你同司连熠的关系吧。”他喟叹着道。

望着震惊到失色的女子，兰泽突而将眼前这具颤抖的身躯拥进怀里，轻抚着一头如缎的青丝，嘴里低低地在她耳边道：

“是的，他回来啦，他一直都活着……当年，是木犁先生设计他诈死——为求效果逼真，这个计划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睡’了将近6年，如今终于醒过来了……对不起，到今日才告诉你。”

眠玥蹬蹬后退几步，凝望着孑然独立的男子，她脸上渐渐露出既惊且悲的神情：“大人回来，那你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这一天来得如此突然，实在是做梦都难以想象！她是多么想要飞奔到那人身边……可是，叫她如何丢下眼前的男子——这个相知相伴，爱她爱得毫无保留的人！

兰泽温柔地望着她：“很简单，你去找子先，将自己的心思告诉他。至于我，我会带着爹娘的骨灰离开洛都，往后三年，我还要给他们守孝呢，又怎能转过身开开心心地成亲？放心吧，我好歹也是个郎中，去哪里都饿不死——无需你舍身相陪。”

你可知，我比任何人都要爱你，正因为如此，当一份更好的生活摆在眼前，你应该……有选择的权力。

不大的声音，恍如惊雷般炸响在眠玥耳端，她有一种头发发麻，全身血液都将倒流的感觉。

好半晌，才拉住兰泽手臂，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说什么，什么叫做……‘没有死’，和‘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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