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为上

“他不会知道的。”不想解释说，自己已非一举一动都受人钳制的太子，司连熠只淡淡道。

“……那就吃过饭再走。”仿佛在心中经历过天人交战，申芷香总算是勉强答应。

嚷嚷着肚子饿的人，对着清简而不失美味的菜色，却没了胃口。

过刚易折，真正坚强的人，懂得待时而通，更能够在任何处境下自得其乐。

从小到大，母亲虽未亲自教导他学识，却一直以身行力践的方式，潜移默化地成为儿子的榜样。

反观自己，在感情中拿不起又放不下，瞻前顾后当断不断，又怎怨得别人嫌弃？

正想着心中那道难解的困局，母亲却似心有灵犀般突然道：“为娘的听说，圣上有意将司徒家的姑娘许给你，你却中意隔壁那丫头。”

“儿子中意人家，人家却未必中意我。”面对母亲探究般的目光，司连熠苦笑道。

他痴恋殷眠玥，连足不出府的娘亲都听说了，自己大概已经是全天下的笑柄了吧。

可饶是如此，他也没有想过放弃……

“‘若无世间爱念者，则无忧苦尘劳患’”，申芷香低诵了一句偈语，才缓缓道：“要说起来，姓殷的丫头能够蛰伏多年，心性意志都绝非常人。若是圣上不那么忌惮殷家，而她也钟情于你，倒是算得上是桩好姻缘。”

“只是现在看来，”她观察着儿子的神色，面上浮起忧虑：“你们的缘分，终是差了那么一步。你是国之储君，江山红颜，孰轻孰重，当好好称量称量。总之，莫要被儿女私情给蒙了心口。”

对于母亲的教诲，司连熠只“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母子两人慢悠悠地用完晚膳，司连熠谢绝众人相送，打算直接回东宫。

暮色初降，府里的各个院落都在忙着掌灯，司连熠埋着头疾步朝前走，却在看到前方大门处时停下脚步。

那里跪着个影影绰绰的人。

“冷泉？”司连熠打量着比记忆中高出半个头的小侍。

听见熟悉的声音，瘦弱的身影膝行到高大的男子脚边，带着哭腔将他一把抱住。

口里呜呜咽咽地道：“正是小的！少爷……不，太子殿下，冷泉自小服侍太子殿下，求殿下将小的带走，洗衣做饭喂马劈柴打扫庭院，小的样样都会做！只要偶尔能够看到您就成……”

少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苦苦哀求，他从听到消息便赶来这里跪着，生怕今日一别，再见亦是无期。

看着哭得翻江倒海的人，司连熠有一瞬间的恍神——他曾经那么渴望割舍的过去，回头看来，却是他一生中最真实和纯粹的时光。

“起来吧，东宫可不缺‘洗衣做饭喂马劈柴打扫庭院’的人，你若定要跟我走，上侍的位置倒是空出一个。”颇为无奈地叹出一口气，他嗓音轻缓地道。

哭声戛然而止，冷泉愣了愣，等反应过来少爷这是应允了时，他迅速揩干泪水，从暗处拎出一个小包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

这小子，倒是有备而来！

回到东宫，众人见太子神色郁郁，身边更多了位双眼红肿，小厮模样的少年，虽是心下好奇，却都不敢擅自打探。

司连熠也不耽搁，当众宣布自即日起，他身边的这位冷泉大人担任东宫上侍，专在太子近前服侍。

眼看着两国联姻的时期将近。

某日，司连熠正在堂上同一个叫做令狐阡的幕僚讨论新颁布的屯田令，却有紫宸殿的小黄门前来宣旨。道是冀州出了匪乱，命太子亲往剿匪。

冀州这档子事不大不小，放在平时，怎么也轮不到太子亲自出马，司连熠心下清楚，这是要将自己支开，好让眠玥顺利嫁去楚方。

天威难测，父皇，他倒是想通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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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连熠知道，母亲的旷达并未假装，从她如今的外表便看得出来。

这样一番发自肺腑的话，亦让他由衷地生出敬意。

而今天上桌吃饭的人，也不过他和母亲。

“娘，这些年，你在府里闷不闷？有没有其他人欺负你？”司连熠心怀愧疚地望着替他挟菜的妇人。

“有什么可闷的，热闹有热闹的好处，清静有清静的自在。人活一世，总要把诸般滋味都尝全了，才不枉此生。”申芷香风轻云淡地道。

是啊，一位手段不弱，又足以掌控太子的妇人，本身就十分危险。

而储君一旦过于依赖母族，势必会影响到大乘政局，甚至造成祸乱。

更何况，她姓申，他曾经，也随她姓申。

范章不在府中，他那两位妹妹都已及笄出嫁，因着与太子的“特殊”关系，倒都还选了不错的门第。

只这位于连珠街的府邸，却越发冷清了。

他叫她“娘”，又提到“家”，再如何铁石心肠的人，都无法断然拒绝。

“你来这里，圣上可知道？”申芷香有些动摇，却还不忘谨慎道。

“娘……”他叫出多年以来不曾出口的称谓，生平第一次，想要紧紧拥住这个柔弱却坚强的身躯。

背对夕阳而立的妇人，在听到这个呼唤后，眸中似泛起异样的神采，然而不过一瞬，则又变得平静如初。

相反，如果不是母亲用这样的方式保护自己，他可能活不到长大成人。

更甚至，在他成为太子时，父皇会认为母亲的存在不利于储君或大乘，而直接赐死申芷香。

三年不见，他越发俊伟轩昂，就同她梦中想象的一样。

“太子殿下，这里并非久留之地。”看着步步接近的儿子，她语气终是软上三分，却依然保持着距离。

“娘，我……都这么晚了，我还没吃晚饭呢。”终于明白那些无法言说的苦心，面对久违的母亲，司连熠突尔有些委屈，忍住眼睛的酸胀，他难得“央求”地道。

“太子殿下。”早有下人将司连熠进府的消息通报她，是以看到儿子，申芷香并不如何吃惊。

她淡淡的语调还同从前一样，可司连熠还是从那疏离的口气中品出了其他滋味。

今时今日的他，已经再难相信母亲只是单纯不喜欢儿子，才会如此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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